知青岁月 | 1968年参军的“三届生” 庄严的临战时刻

编者按:这篇文章不是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生活,文章的作者是66届的初中生,本来也要上山下乡的,但是1968年春季征兵改变了作者的命运,参军入伍,而后转业安排工作。这一小部分三届生是幸运的。

现在,当我已经完全按临战要求准备好了飞机,坐在机翼下,眼看着自卫还击战的庄严时刻就要随着黑夜的逝去而来临的时候,我这个在飞机上摸爬了十几年的老机务,也止不住一股股热血冲击脑门,禁不住一阵阵急促的心跳。

虽然经过几天几夜的连续奋战,飞机的里里外外,我都万无一失的检查过,排除了很多故障。现在,我甚至闭着眼都能准确的摸到各个角落里新换上的零件,但我仍不免有些担心我的零四号可别开不起车,可别打不响炮,可别联络中断,可别航向有偏差......

真是,一个又一个“可别”“可别”,没完没了的萦绕着我的思绪:要是飞机有毛病影响了战斗,我就成了祖国的罪人啊!

突然,我听到小石头轻声地唤我,声音有点发抖:“机械师,我再检查一遍。”小石头,瘦高挑的身材,被南方的烈日晒得象抹了一层黑釉的脸,引人注目的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小新兵。

要在平常,遇到小石头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说不定会瞪起眼睛“熊”他一顿。因为我已经亲自检查过两遍,心中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小石头提的正是时候,就是小石头现在不提出来,我自己也正准备再去察看一遍呢。

我相信,小石头是不会检查出什么问题来的,但我又希望他能检查出点什么问题来。真的,到了这种时刻,人的心情就是如此矛盾。

周围是那么的静。我竖起耳朵,听到小石头“叮哩当啷”的蹬上了飞机。一步一步,我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

我不安的站了起来,是怕小石头真的找出些问题来呢,还是担心小石头不过细又捣鼓出点问题来呢,反正也说不清。我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扶住梯子,上了飞机。我趴在座仓旁边,看到小石头的身影在手电的微光下晃动。幸好,我的两只耳朵,都能清楚的听到小石头那边发出的每一声响动。

“啪!啪!啪!”这是小石头用螺丝刀在敲打着机身后侧的油箱盖;“咣当!咣当!”那是小石头在晃动方向舵。

呵,小石头又钻到了机翼下面,正在用力地打着憋足了气的轮胎,发出“砰砰”的声音。这些单调的声音,我听过该有千万次了吧,可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留心的想从这些声音中听出点令人心情舒畅的节奏。

响一声,我的担心似乎就少一分。响一声,我的信心不知怎么就多一分。

我撇下了“跟踪”小石头的念头,低头看着座舱;各种仪表荧光熠熠地辉耀着安祥的绿光;航时钟的秒针正不紧不慢地“嘀嗒、嘀嗒”的移动;氧气表上那能够一张一合的阀门,象两片嘴唇一样稳重的闭合着......这一切,使我的本来惴惴不安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的眼光停在开车按钮上。要知道,我心中的千头万绪,就集中在这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上面啊!我的杀敌的决心,我的复仇的希望......一切的一切,只有在发动机的轰响中才能实现。

为了使它能够万无一失地工作,我至少已经分解清洗过四次。那里面的每一块金色的簧片和每一粒银色的触点,我把他们擦拭过十遍百遍,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脏斑和伤痕。但我还是不放心地伸手按了按。“咔嚓!”多么清脆有力的一声音响。我忍不住,一连按了几下:“咔嚓!”“咔嚓!”“咔嚓!”

响一声,我的担心就少一分。响一声,我的信心就多一分!

最后,当我扭头看到小石头正在检查最后一个副油箱盖的时候,朦胧间,我发现近处几架飞机上下,也同样忙碌着和小石头一样的新机械员。听到了熟悉的表示盖得很好的敲击油箱盖的“啪啪声”。

我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了,我会心地笑了。

我笑,当然是笑自己。刚才一阵子,我的脑袋里是那么的翻腾不已;我的心脏是那么急促的跳跃;我的手脚,甚至都有些颤抖。

我问过自己这是胆怯么?不是!这是虚弱么?也不是。那么,是什么呢?

现在,我找到了答案,这是一种机务兵所特有的责任感。每时每刻,如同一口巨大的铜钟在我脑中敲响;如同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在我心头震荡;如同一股被大坝锁住就要冲出闸门的激流,在我身上的每一根血管中奔突。

不知怎么地,我这时特别的富有激情,我真想放开嗓子唱一唱如今我才领会到里面深刻含意的一支歌:

“我们用解刀挑开东方的晨雾,我们用榔头敲落天上的星斗。我们的青春在平凡中放射光彩,

我们的辛劳铺平战斗胜利的坦途,啊--我们是人民的机务兵,飞机是我们的好战友......”

是啊,如果说飞机发动机的转动时刻反映着我们的心跳,那么,飞机上的油路气路就连接着我们的血管;如果说,飞机上的每一根导线都牵动着我们的神经,那么,飞机上的一钉一铆都浸透着我们的心血和汗水;如果说,空战的胜利离不开我们精心的地面保障,那么,由于我们的疏忽和失职,就会给战斗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我在这里遐想着,同时,我也真想去问一问我的那些机务兵战友:你们,可也有这样的想法和感受?其实,我们还用去问么?所有的机械师们,所有的机务兵们,与我和小石头一样,都在做着看似完全没有必要的,但又完全应该做的工作。

这时,小石头又坐到了我的身旁。虽然他一声没吭,我也明白,这是告诉我了:没问题。

将要拂晓了,漆黑的天幕上,却还镶嵌着几颗闪着微光的星星。这些星星,眨动着焦急、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沉寂的机场。

从停机坪的一号位,涂着伪装色的各种型号的歼击机、强击机,在起飞线上、滑行道上、加油线上,一直整齐地排列到那望不到头的着陆线。各种战勤保障车辆:加油车、牵引车、充气车、弹药车...静悄悄地停立在规定的区域。机场上,没有了往日那熟悉的气氛,停止了往日那繁忙的工作,甚至连往日那早春黎明时分特有的喧闹的晨风,也懂事般地没有大呼小叫地去戏弄花草树木......

此刻,万籁俱静,一派肃穆。

是的,该做的工作,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做好了。你看:飞机上每一只油箱都注满了油;每门机关炮都压满了炮弹;火箭弹,静静地躺在发射筒中;导弹,威武地挂在架上;座仓里,罗盘指示器的指针都指着同一的刻度;通讯联络的电台,已经照规定按下了波道按钮.....

机务兵们默默地坐在各自的飞机旁,谁也没话说。是的,该说的话,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说过了。你看,决心书,挂在俱乐部的墙头请战书,贴在休息棚的黑板报上写给亲人的立誓英勇杀敌的家书,已经寄往祖国的四面八方......

我看看小石头,又看看周围坐在机翼下的战友们,不禁想到:

如果说人的头脑里没有一丝杂念的时候很难遇到,那么,现在要是来了一位心理学家,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守卫在中越边境祖国南大门战斗机场的每一个指挥员、飞行员机务人员后勤保障人员,都怀着,而且都只怀着唯一而共同的胜利的信念!

如果有人能戴上一部遥测心跳音律的耳机,他肯定可以从这千人百面的各种性格、各种嗜好、平时爱闹的、喜静的、暴躁的、寡言的千百号人的胸腔中,听出一个共同的心音的节律:战斗,战斗!

现在,黎明前短暂的黑暗笼罩着静悄悄的机场。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庄严的时刻。

“咝咝咝......”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这是临时架设起来的专为传达命令的广播喇叭将要广播的信号。霍地,一下从机翼下钻出了那么多人。是本能?还是敏感?所有的机务兵们都意识到马上就会发生期待已久的事

“五八拐(587),四机开车!”喇叭传出了指挥员急促的、铿锵的命令。

“587”是团长和他的机群的代号。我们的团长,将第一个光荣地飞向惩罚越寇的战场。

现在,是祖国人民检验我的时刻到了。把对祖国的爱,对敌人的恨,化成对战斗的胜利负责的决心,汇集到我的将要按下开车按钮的右手姆指上,我浑身的热血在沸腾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战斗的胜利,快开车,开好车!

我冷静得连自己也吃惊:我的头脑里,那翻滚的波涛停息了;我的心脏,是那么的平稳而有力地跳动;我的手指,是那么的灵巧自如。我沉着地按下了开车按钮。

只听一声轰响,发动机转动了。猛烈的气流,掀起了机身尾部的尘土。一架紧跟一架,战鹰怒吼着冲上了跑道。载着祖国的嘱托,载着亲人的希望,载着战友的祝福;团长驾驶着我的零四号,率领着机群,朝着南方、朝着前线,隆隆地飞去了,飞去了....

我平静然而自豪地看了看手表:2月17号,凌晨6时整。这是我将记在日记本上,刻在心上的伟大、庄严的时刻!

作者简介:武汉一中1966届初中生,1968年3月参军,曾参加1974年的西沙保卫战和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1987年转业。后在武汉市人民政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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