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麻鸟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一部《红楼》,百味人生。《红楼梦》是本“奇书”,古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儒者见儒,禅者见禅。喜怒哀乐,皆在文中,丑美善恶,字里行间,实为人情“百科”,世事“大全”。一哭一笑,一俗一雅,似真又假,道出人间“真谛”,世事“禅理”。作者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红楼一梦,因缘聚散。这个“味”,其中一味便是难以吃透的禅味。禅是高级的精神补品,红楼人物中能够谈禅的为数甚少,谈禅谈到一定深度的,更是凤毛麟角。其中,宝玉、黛玉、宝钗便是为数不多的能谈禅的人,作品中多次出现关于其谈禅的描写。宝玉是一个厌恶仕途、讨嫌功名的人,平日里喜欢那些“移人性情”的“杂书”。在贾宝玉的“杂书”单上,分量最重的是老庄和佛道两教的书,如《庄子》、《周易参同契》、《春秋元命苞》、《五灯会元》等。《周易参同契》由东汉魏伯阳编撰,是道教的书。《春秋元命苞》,西汉末年谶纬之士著,是假托经义宣扬符录瑞应的书。《五灯会元》是宋代普济编写,主要记叙禅宗源流。这些异端邪说,对宝玉这种“怕看正经书”、具有较强的逆反心理的青少年极有吸引力。其中,宝玉最爱读的是《庄子》。
宝玉在日常生活中一旦遇到排解不开的烦恼,就会不知不觉地向老庄和禅学讨个解脱的方法。如在第二十一回,宝玉和袭人生气,便看起了《南华经》,看至《外篇.胠箧》一则,便在后续了一段,其中“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在学习庄子的同时联系实际。又如第二十二回,宝玉夹在湘云和黛玉之间,两边不是人,两边都受了气,回去后写了一篇禅偈“你证我证”和禅诗《寄生草》。其中,禅偈原文如下:此偈看似深契禅门有所悟彻,心无挂碍,但仍落于“立足境”之“有”。在黛玉看来,宝玉之偈并未尽善,她在后面又补足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两相比较,黛玉见地的确高于宝玉。因为宝玉毕竟还有“无可云证”之意念,而黛玉连此心念也一并扫却。清护花主人王希廉说:“宝玉一偈一词,却已入悟境,不过尚有人我相”。往后宝玉的悟境也有所深入。在第九十一回,宝玉和黛玉有一段禅语问答,原文如下: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佛家禅语常常一冋一答,问的人讲究机锋,要问非所问;答的人讲究妙悟,要答非所答。黛玉问,“大千世界,千变万化,你怎么办?”宝玉答,“任凭变化万千,我心不变。”黛玉又问,“形势要你变,你怎么办?”宝玉答,“我行我素。”黛玉又问,“突生变故,你怎么办?”宝玉答,“不为所动”。这段禅语虽然是借禅谈情,但宝玉对答如流的神气、转弯抹角的言语,均已禅味十足。那宝玉拿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宝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真正悟禅之人是“不着文字,不执文字”、“以心传心”、“自解自悟”的。宝玉的“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正是“以心传心”、“自解自悟”的写照。此时,宝玉已进入了禅我合一的境界了。黛玉也谈禅。黛玉谈禅,与宝玉一样,是因禅迎合了其思想中讨厌礼教的一面。黛玉的禅学水平很高,黛玉参禅的灵性原本胜过宝玉,她的禅语也比宝玉打得灵活快捷,得心应手。在第二十二回,黛玉就“宝玉”一名,即兴发问: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脂砚斋于此处批曰:“拍案叫绝,大和尚来答此机锋,想亦不能答也。非颦儿,第二人无此灵心慧性也。”在这段禅语中“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是对世俗价值判断中的美玉的评判,但转而发出“尔有何贵?尔有何坚?”的质问,实际上是超脱了世间世俗名相之判断,要让宝玉当下彻悟“至贵”“至坚”者乃“心之灵明”。第九十一回,黛玉随机应变,借着宝玉“我虽丈六金身,还需你茎所化”的话头,以禅语来试探爱情,更是自然巧妙地禅为我用。宝钗对“禅”的态度和宝玉、黛玉不同。宝钗对“禅”并不持肯定的态度。宝钗的禅学知识可能也是小时候看“杂书”学来的,后来大人们一管教就丢开了。在第二十二回,宝钗向宝玉推荐《寄生草》,但看到宝玉上了心,就立刻批禅: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罪魁了。在第一百一十八回,宝钗看见宝玉又在那里细玩庄子的《秋水》,“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究不妥。”便和宝玉展开了一场辩论。随后又和袭人说道:“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迟早。但愿他从此一心巴结正路,把从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
在宝钗眼里,这禅宗、老庄之流简直是异端。然而,宝钗身上虽表现出明显的儒家礼教熏陶下大家闺秀的风范,恪守儒家做人的伦理道德,为人处世、言行举止无不中规中矩,但在她身上道家的处世哲学也处处可见,比如她藏愚守拙、韬光养晦的人生观念被运用于待人接物。宝钗喜欢《寄生草》的曲文,可见其内在性格同样是超脱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这样的境界正是宝钗向往的,只是宝钗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她无法也不能做到“无牵挂”。整部《红楼梦》处处禅机,但又如盐在水,如色在花。作品借助“禅”,具体地描写了大观园中公子小姐的生活琐事、思想矛盾和感情纠葛。值得注意的是,“禅”让宝玉黛玉多了一种共同爱好的同时,也让宝玉宝钗多了一层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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