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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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放假后三天,下雪了。
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了三天三夜,寒冷冻彻骨髓。
算命的说爸爸只要熬过了农历春节,就会慢慢康复,爸爸当时眼睛里就有了光亮,饭也吃的多了,脸色似乎也有了红润。我们全家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生活有时候很残酷,爸爸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冬天,在雪停的那个凌晨带着无尽的担忧和悲伤去了另一个世界。
婆哭了一个早晨就再也没有力气了,我和妈妈都哭不出来。我觉得爸爸是累了,他睡着了,他会醒来的,会搂着他的儿子,用胡茬来扎他。妈妈似乎也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绝望压抑得太久,她已经忘记了悲伤,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已经枯萎的丈夫……
那是我记忆里最冷的冬天。过了爸爸的三七,外婆就将妈妈接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我们的家。一年多以后,在偏僻的大山深处我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会说话的妈妈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和婆从此相依为命。寒冷的冬夜我紧紧抱住婆的双脚,那是我生命的支柱!如果婆不在了,我怎么办啊?
夜,漫长而黑暗。
命运有时候可以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成熟。
天性顽劣、桀骜不顺的我开始慢慢被沉重的生活驯服。
十四岁的我开始自己洗衣、做饭,课余时间开始学着像大人一样下地干活。稚嫩的肩头被沉沉的担子压肿、磨破、结痂。我接受着苦难的洗礼。这一切,我都能承受,我最担心的是婆的身体。
她,六十多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没有完全从丧子的巨大痛苦中走出来。很多个夜晚,她坐在爸爸空空的房间里哭泣,悲怆的声音刺破夜空,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我恨不能早点长大,好擎起这片坍塌的天空。
每个夜晚,我不敢睡的太实,经常半夜醒来,悄悄摸摸婆的鼻息,我怕她也会悄悄地弃我而去……
我差点杀人了!
事情还得从今年的麦收说起。麦子在每年的六一前夕成熟,大家要抢在梅雨之前将麦子处理完:收割、再挑到稻场脱粒、扬萦、进仓。赶不及的话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要到手的粮食在雨季里霉掉。
家里没有了劳力,今年的麦收,我和婆犯愁了。
我请了假,专门回家割麦子。起早摸黑,整整忙了三天,还没有收拾完,我深刻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
第四天是礼拜日,我的那些伙伴们都陆续赶来帮忙!憨子、猴子、二胖、尾巴、朵朵、邻村的叶冲,连自己家活也不干的大彪也来了。
憨子接过婆的镰刀,叫她去稻场占位置等脱粒就行,地里不用管了。
婆连声道谢,说中午一定到家吃饭。
憨子嘿嘿一笑,婆,您莫太见外了。
人多力量就是大,八个人,捆的捆,驮的驮,我家的麦子半天就快收拾完了。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雨,稻场上堆满了各家抢上来的麦子,大家都排队等着脱粒。
本来一切正常,脱粒机是二胖家的,他爸爸怕耽误我们学习,想把我们家调到前面去,婆自然是千恩万谢。
就在婆张罗我们将草头转移到脱粒机边时,塆里的杨黑皮不干了。
杨黑皮家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而且都身强体壮的,他对婆毫不客气。
虽然说农村人淳朴,但是农村的生存环境有时候却是原始野性的,弱小就会被欺凌。爸爸是搬迁户,又没有兄弟,生前在村子里一直谨小慎微的做人,树叶掉下来怕砸破了头,小心的爸爸人缘还不错,受欺呕气的时候还比较少。
但是现在爸爸不在了,婆没有了依靠,她只能哀求杨黑皮,杨伯伯,我们家的麦子少,您家稍微让让吧!
二胖爸爸也陪着笑脸说话了,黑皮哥,让让吧,吴婆婆是个伤心的人。
杨黑皮牛眼睛一翻,那是你的事,我可没答应让吴婆婆插队。
二胖爸爸强压怒火,黑皮哥,有点过头了吧,吴婆婆婆孙俩那么可怜,轮到谁都会同情的。
杨黑皮鄙夷地瞥了婆一眼,脑袋往后仰仰,鼻孔朝天,老子就是不让!
婆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她扯着杨黑皮的袖子哀求,杨伯伯,你行行好,看我们婆孙伙的伤心可怜,让一让吧!
拉我做什么?老不死的,你以前那样骂我,我为什么还要让到你?
你记不记得,你前年在菜园里骂我家的鸡啄了你家白菜时,骂的那样恶毒?
你就是太恶毒了,所以把你儿子尅死了!
杨黑皮婆娘一样撅着嘴,打机关枪似的一句抢一句地骂婆,他左手叉腰,右手兰花指差点戳到婆的脸上。婆脸色苍白一下跌坐在地上。
太过分啦,杀人不过头点地,杨黑皮分明是在往婆的伤口上撒盐!
再不动手,无敌就不是无敌了!
我再也压不住满腔的怒火,举起手中的镰刀向杨黑皮冲了过去。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杨黑皮的两个儿子。
我用镰刀砍了杨黑皮,那一刀带着怒气呼呼地从他肩头削过。那家伙本能地弯了一下腰,竟然躲过了,刀锋贴着他的肩头从脖子旁边擦过,但没有伤到他。
我抡第二刀时,杨黑皮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骂他两个儿子。
两个没得用的种,你们长卵子了没有?要看到别个把你们的老子砍死啊!
两个愣小子半天才回过神来,操起镰刀就要向我冲过来——现在不仅仅是要救他们的老子,他们也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捍卫他们家在塆里的尊严。
大彪、憨子、叶冲、猴子四个人早已紧紧握着手中的冲担挡在那两个小子身前。他们的霸气震住了兄弟俩,两兄弟竟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杨黑皮没了后援,心里发虚,没头苍蝇一样满场乱窜。
我举着镰刀撵得他鸡飞狗跳,沉默的稻场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知道大家在笑杨黑皮的狼狈,笑他两个儿子没有用。
迪伢嘞,快住手,你莫苕啊!杀人是要坐牢的呀!回过神来的奶奶凄厉地哭喊。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死屌朝天!我今天非砍死这个王八蛋不可。
突然,我的眼前窜出一个人影,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钳住了我的双臂,让我无法动弹。随后,镰刀被夺下。
年纪轻轻的,这大的火气啊!原来是小队长李松涛。
这是一个结实的退伍军人,也是塆里的精明人。凭着一身蛮力和精明的头脑做了我们村民小队的队长。
有话好好说,黑皮还是你伯伯呢,你哪能这么对他?李松涛开始用队长和长辈的身份教训我,但从他的口气里明显能听出对杨黑皮的奚落。
杨黑皮马上躲到李松涛身后直喘粗气。他的两个儿子在我四个兄弟身前耷拉着脑袋。
李松涛是精明人,他已经看到塆里新人崛起的趋势。作为村民组长,他对这件事情的最后处理也还算公道,杨黑皮最后到我家登门道歉。(未完待续)
作者:倪志平(又名倪平),男,1977年生于湖北团风,房地产策划人。现居山东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