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世居无畏山麓。
无畏山,秦岭西延余脉朱圉山之一峰,位于县西南七十里处。其山松林密布,怪石嶙峋,风景秀丽,动植物资源丰富。
无畏山,用她无私的乳汁养育了我们,为生活在山麓的人们提供了柴火,提供了饲养牲畜的牧场,也提供了泉水,提供了各种野菜,草药。我们都是吮吸着她的乳汁长大的。
儿时,学校假期,多在无畏山上度过:割柴,放牛,放羊,放驴,放骡子。春草初上,当暖烘烘的太阳高挂当头,牲畜们安详地吃草,我们放牛娃们要么打打闹闹,要么就躺在草地上,草帽子遮住阳光,浑身让太阳晒得燥热。有时候也聚精会神地看那些跳来跳去惊魂不定的小松鼠,或者被草丛里突然蹦出出来的小兔子所吸引,拿起石块木棍去追逐。有时候蔚蓝色的天空会出现盘旋的老鹰,喜鹊有时候也会跑到我们附近,叽叽喳喳地叫一阵。如果听到“噗噜噜”的响声,那就是因惊诧而飞起的雉鸡,而“嘎啦嘎啦”互相呼唤而行的是山鸡……
还有那些我曾经放牧过的生灵,回想起来,相貌性情,各有特色,牛的执拗,羊的温顺,驴子的倔强,骡子的灵敏和不伦不类,留在记忆中印象深刻,一个个如在目前。而印象最深的是在山上遇到狼的经历。
山上经常可见的动物,只有小松鼠,兔子这些小动物,大一些的动物如野猪,麋鹿,狐狸,狼等兽类就难得一见。
印象最深刻的是见到狼的情景,一生之中除了动物园,在野外见到狼一共就两次,而这两次就都是在无畏山。
据老人们说,狼是山神爷的看门狗。
第一次见狼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割柴的时候,记得当时的季节是深秋季节,牲畜们都已经入圏,开始吃干草。白霜降临,山上的早晨已经明显感受到寒意。我们找到一处可以不让林场护林员驱赶没收,又有足够柴禾的林缘地带准备割柴禾。这时候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狼”!我们四处张望,只见从松树林里窜出一只狼,离我们约一百多米的距离。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快窒息的感觉,因为假如这只狼冲过来向我们进攻,估计我们三五个半大的孩子,都不是它的对手。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是十二三岁,尚未成年,根本没有和狼对峙的心理准备,也没有那个实力,那可不是我们经常遇到的野兔,可以任意围猎驱赶,它是高居生物链高端的肉食动物。生存的本能和惊恐让我们瞬间目瞪口呆,而后不约而同地发声大喊:“狼——”!
我们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一边本能地握紧镰刀。我吓得毛发倒竖,浑身由于恐惧而起鸡皮疙瘩,身子也在微微战栗,我想其他小伙伴也和我一样。瞬间的惊恐之后,突然萌生了一种进攻厮杀的冲动和渴望,可能因为是几个人在一起,手里拿着镰刀,互相壮了胆子,也是危险激发出来的男人本能的反应吧。
那狼却似乎对我们既没有表现出进攻的兴趣,也没有对我们的大声喊叫表现出惊慌害怕,只是张望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沿着山梁扬长而去。
人在感到恐惧时,情绪反应让人的身体和大脑亢奋,精力集中以保护自身安全。危险遽然出现,瞬间而来的恐惧,是人的本能。一旦判断出自己并非身处危险之中,便不会再害怕了。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不会像受惊的兔子那样拼命逃跑,而是会根据遇到威胁的情境做出评估,并意识到自己是否需要战斗或逃跑。
狼并没有向我们进攻,而是不紧不慢地远离。随着它的离去,我们也从瞬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恐惧感刺激了我们的神经,都像看恐怖片、坐过山车等惊恐的刺激感觉。当狼远去,感觉到并无危险发生的时候,我们的恐惧感消失,恐惧感消失又让人产生一种狂喜的感觉。我们所有人的心率和呼吸频率都恢复了正常,身上的鸡皮疙瘩马上褪去,整个人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十分美好。我们的喊声也随着狼的离去由惊恐变成了兴奋和激动,开始手舞足蹈地喊“狼——”。
那一次见到狼,就像经历了一场印象深刻的游戏,或者经历了一次获得胜利的战斗,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
第二次见到狼也是在无畏山。
那是暑假期间,正是麦收季节,放假之后,我哥的饲养员任务便由我来顶替,他在生产队里割麦子去了。早上我们几个放牛的赶着各自喂养的牛,去无畏山放牧。我除了生产队里的牛,还赶着两只为亲戚带养的绵羊,羊和牛不佮群,常常跑得不知去向,放牧陡增许多难度。
暑假时节的放牧,不到黄昏时候,那些上午被役使过的牲畜们因为肚子还没填饱,是赶不下山的。傍晚下山回家的时候,看似无序混乱,实则按照地位大小前后有序,成群结队下山,向村边的小河赶去喝水。
两只绵羊有时候跟在牛群的后面,有时候跑在牛群的前面,有时候则混在牛群中间。有一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赶着牛羊下山回家,却没有发现两只羊落单,直到下山在河边喝水的时候才发现。于是把牛赶回家,告诉了我哥,我们一起赶到山上去寻找。半路上找到了羊,回家的路上,一只狼蹲在路边的埂栏上,看着我们,因为有我哥同行,并不感到害怕。我刚要大声喊,我哥说“不要出声”,我于是没有喊出来。我哥又说,“慢慢走,要怕,你怕了就追来了。”
我想,它应该是冲着那两只羊来的,可惜我们及时赶来,要不然亲戚家的羊就可能成它的美餐了。
往事如烟,当年的懵懂少年,已成白头老翁,现在的无畏山,还有狼吗?如果上山去,还能遇到让人恐惧而又惊奇的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