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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故乡遗情录》连载之十八）
虽然大哥考上了大学，家庭充满了洋洋喜气，可是暗地里我突然发现父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背着我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有一次我起夜时，母亲抱着额头坐在床沿，久久不能入睡，而父亲竟然连续抽了三袋烟，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心里就纳闷着，在接到喜报之后的三天里，终于给我领悟到了其中的缘由。原来大哥刚出生时，父母亲就为他订了一门娃娃亲，说起来还是父亲最好的，同是大队成员的机房朋友作的大媒。父亲的朋友是个土机械师。在那个年代，人才如此的稀缺，他在大队也就有了相当的用武之地，棉籽、菜籽榨油呀、集体轧花、轧米呀、抗旱排涝抽水呀，水稻脱粒什么的，就都是他在具体指导操作的，办公地点和父亲的医务室离得很近。虽然他比父亲大了两三岁，职分也比父亲高一辈，按道理父亲是要喊他叔叔的，事实上父亲每次也是那样称呼他的。可我觉得他们更像形影不离的亲兄弟，工作之余屡有往来，那时我们兄妹一多，劳动力少，每年超支，或者家无隔夜粮时，父亲多半去找他想办法，我们是第一生产队的，而他是第二生产队的，离得不算很远，顺风的话，在我们家喊他，他们家听得清清楚楚的，就这样的距离。大哥出生时，两个亲兄弟一高兴，那天较上了劲，庆贺的亲戚都走光了，他们两个还在“哥俩好”的，喝个没完没了，就连祖奶奶出面也阻止不了他们的兴致，没有办法，祖奶奶虽然年事已高，又要照顾月子里的母亲，还是倾家里所有，整理了两个小炒，干脆让他们一醉方休，于是俩兄弟毫无顾忌，推杯换盏，到最后两个人的舌头都喝直了，就说起了胡话，一个说为大哥物色了一门好亲，一个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顺口答应了，还承诺趁着喜气，明天就把这件事一并落实了，酒还没有彻底清醒，就要了大哥的生辰八字，醉醺醺的、踏着深沉的月色，高兴的去了。那时农村还是相对比较落后，订娃娃亲的事也很稀松平常，而且乡邻重情，说出去的话还是要砸个坑的，只是没有想到酒话也是作数的，仅仅隔了一天，他就再次上了门，并且带来了女方的庚帖，父亲只好又整理了几个小菜，叫上几个德高望重的乡邻作陪，做了个见证，三天后，女方的家长在父母亲的盛意邀请下，就抱着女孩依着风俗行了过门之礼，乱点鸳鸯谱的事，就这样高速高效的定了下来。说起来女方也是他们一个小队的，和他家也就隔了三、五户人家，事实上父亲和女方家长也很熟悉，知根知底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的快捷，女孩仅仅大了大哥一周，也是初生的，双方家长都非常满意，那时爷爷年近五旬，还能为家里作点贡献，祖奶奶身体尚健，我们都没有出生，家境虽不宽裕，汤汤水水的也将就过得去，双喜临门也是家庭企盼的，自从双方家长结成儿女亲家后，彼此往来多了起来，一年三节还是要酬酢的，到了读书年龄，大哥和那个她还同班上学呢，村里人都觉得好奇，就总是开些善意的玩笑，同伴也好恶作剧，闲聊时就老是把大哥的娃娃亲事拿出来晾晒，偏偏大哥脸皮薄，也不敢过于争辩，经常羞得面红耳赤的，偷偷躲在一边哭泣，好在读到初中时，和我们家一样，女孩家里也添了几个妹妹，家里负担一重，就辍学回家了，脱离了视线，人们也就渐渐不再开类似的奚落的玩笑了，大哥得以顺利的完成学业。虽然大哥也只大我三岁多点，打从我记事时起，大哥也仅仅十岁开外，人家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在我看来，那时他们的年龄还小，恐怕是见人说得多了，都很害羞的缘故，两个孩童根本就没有真正在一起说过话，甚至单独在一起过，更不要说参与其他孩子一起做天真的游戏，那时出于礼节吧，家里有什么时新的东西，因为离得太近，还是要将女孩接到家里一同尝鲜的，更别说一年三节，那也是要上门接送的，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接媳”，在父母亲心里，女孩还是很被看重的，再说乡里乡亲的，唯恐失了礼节，所以女孩被我家接上门的时候总是很多的，可是每次大哥都寻找借口偷偷的开溜，从来没有一同上过桌子吃过饭，父母亲总是当孩子小，脸皮薄，没有真正当回事，总以为再大些，懂事了自然会认真对待的，有很多次，女孩上门了，大哥就躲在高大的梧松树上，就算父母用强也不愿回家，不吃不喝成了神仙，我们几个弟妹看不惯，虽然搞不清楚什么原因，但还是很心痛，就偷偷给他弄点什么好吃的，给大哥送去，每次大哥都会叮嘱我们，如果女孩走了，就第一时间告诉他，我们基本上也是这样听话的。有一点我心里最清楚，那就是女孩上门之日，就是大哥饿肚之时。就算是父母压迫着，大哥都从来没有去过她家，祖奶奶仙逝时，女孩一家还是按照曾孙媳妇的身份为礼的，送葬的时候，也是穿着代表曾孙媳妇身份的孝衣送老人上山的。到大哥考上大学时，大哥虽然不满十六岁，这样一来一往，上上下下，都十五年多了，就算不亲走得久了，石头也给捂热了，况且儿女亲事是公开的，十里八乡也都知道，现在大哥就要远离家乡，外出求学了，这可给父母亲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一方面父母亲绝对不是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人，而且父母极好面子，明明知道大哥多年来和女孩怎么也培养不出感情，现在孩子都成了大学生了，也有自己的知识和见解，父母亲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自是人正影不歪，也不怕遭人贬损的，要是让年幼的大哥背上个“喜新厌旧”的“陈世美”名去上大学，叫父母亲情何以堪。另一方面，父母亲出于义气，对于朋友的真情好意，十分感激，满口承诺，虽然未免草率，可是这么多年来，就是在家庭最为困难的时候，也不曾失了半点礼节，现在出现这样的尴尬局面，也是父母亲从来没有想到的，所以在大哥考上大学，欣喜之余，而又愁肠百结，喜忧参半，可怜天下父母亲，成亦忧，败一忧，然则何时而乐乎。这样的忧伤烦愁事实上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女方家长在听说大哥考上了大学之后，同样面临着这种尴尬，虽然第一时间也来道了喜，也随了重礼，可是我总认为就在一夜之间，两个十五年的儿女亲家竟然生分了不少，就是那真诚的笑脸里也有了些许不自然的成分，远没有以前那样的直爽、那样的洒脱、那样的随意，两个人的内心发出同样的感慨，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啊，可是造化弄人，隔膜就这样产生了，彼此就都有了防范的心理，说话也不再是一竿子到底，而是十分话说到六成，十五年的交情因为世事的多变、因为现实问题的存在，已经严峻的、毫无周旋余地的摆在了面前。眼看谢师请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几天时间，父母亲仿佛憔悴了许多，皱纹也不争气的爬上额头，白发也悄悄的生出了不少，父亲的烟抽得越来越凶。燥热，隐隐约约的雷声中，立秋后的第二场风暴似乎就要来了……
作者简介：余建新，微信名野渡舟横 ，湖北黄梅小池人，中共党员，退伍军人，文学爱好者。
链接：程春院│我与黄梅戏同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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