禚明亮 编译:“普京一代”：青年人对政治领袖与俄罗斯未来的看法——综合俄罗斯媒体报道与学者观点
“普京一代”：青年人对政治领袖与俄罗斯未来的看法——综合俄罗斯媒体报道与学者观点
禚明亮 编译
【内容提要】2017年时，大多数俄罗斯青年将普京看成是民族国家的理想领袖，许多人担心新的国家元首达不到现任总统所体现出的高水平。俄罗斯青年们认为国家的未来不是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政治精英和国家领导人。青年们对国家的民族认同感较强，大多数青年为“提高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而感到自豪。他们对于俄罗斯的未来没有清晰的判断，认为俄罗斯的未来完全决定于谁将成为俄罗斯的领导人。“普京一代”愿意了解这个世界，与其他国家的人进行交流和融合，不喜欢具有攻击性的言辞，这与其他国家的青年相类似。到了2020年，俄罗斯青年对普京的看法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对于国家的热爱和自豪感则一如既往。
【关键词】普京一代 俄罗斯 民族国家
【译者简介】禚明亮，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部助理研究员。
2020年是普京掌权20周年。在这一时期，一整代人出生、成长。与这一代人的成长相伴的是，普京或任总统或任总理。正如一位受访者所指出，“在我所有的记忆画面中，总是有普京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受访的年轻人们大多称自己是“普京一代”。这一称谓带有中立性的意蕴，因为既可以表示他们支持普京的立场（这部分人占了绝大多数），也可以表示对普京持批判性立场。这一代俄罗斯人对国家前途和个人未来的认识将不断影响着俄罗斯的未来走向以及与其他国家的关系。
一、2017—2018年俄罗斯青年对国家、领袖和未来的认知
（一）俄罗斯青年对政治精英和政治领袖的看法
总体上看，“普京一代”对俄罗斯当前的政治状况、参与公共政治活动的人、各种争论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的区别以及俄罗斯政治体制的基础构成等问题的认知都比较模糊。他们承认对政治不感兴趣，不喜欢看新闻频道，也不喜欢在互联网上浏览政治新闻。因此，青年人很难就某些政治进程、事件或是某些政治人物做长篇大论。
青年人提及的是相对一小部分公共政治人物，对于这些人，青年人在媒体上能够识别出来。他们绝大多数是俄罗斯联邦权力机构的人物，包括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和国家杜马成员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
俄罗斯青年人能够长篇阐述和详细介绍的唯一政治人物就是普京。在青年们看来，普京是“一号”政治领袖。普京的名字等同于俄罗斯政治和国家（即“谈论政治”其实就是意味着“谈论普京”），普京也是与民众密切联系的第一人。在讨论普京时，一个重要的信息是，青年人不仅仅知晓这位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名字和姓氏，还可以谈论他的形象和性格。
没有一个合适的继任者来接替普京的总统职位，这是研究参与者们普遍担心的一个问题。学生们表达了对权力不可避免地从普京转移到下一任总统的担忧（“我们中没有人是不朽的”）。但由于未来的继任者没有明确的人选，许多人担心新的国家元首达不到现任总统所体现出的高水平。
来自辛菲罗波尔的一名男性受访者表示，“如果普京没有明确宣布任何事情，没有选定好他之后的继任者，一个'沙皇’，那么这个国家就可能爆发另外一场危机。当善良的沙皇死了，麻烦的时代就开始了。波雅尔（朝廷贵族）就开始抵抗了”。
来自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的一名女性受访者表示，“他还没有准备好接班人，这是不对的。那些苏联领导人呢？当他们没有准备好接班人的时候，我们看看最后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崩溃了。不能认为你自己可以去完成一切事情”。
大多数研究参与者认为，普京总统是民族国家最理想的政治领袖。20岁左右的学生们经常把他们自己称为“普京一代”。
参与这项研究的大多数学生都对普京的政策和个人特点给予了积极评价，大都指出必须让普京来统治这样一个大国。正面评价包括，普京的智慧、自我控制能力、个人魅力、优秀的反应能力、热爱祖国和高度自信。根据研究参与者的说法，自信让普京能够“坚定自己的信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学生们认为，普京是俄罗斯最有权威的政治家，每个人都听他的话，包括学生们自己。
普京的外交政策得到了学生们的高度赞誉。然而，学生们也注意到普京有两个弱点：首先，对外交政策过于关注，对国内政策产生了负面影响，研究参与者认为普京的国内政策是“软弱”和“无效”的；其次，研究参与者认为普京的行政管理体系是无效率的。根据他们的说法，普京团队中的大多数人都远远不能胜任领导人的工作。来自罗斯托夫的一名男性受访者表示，“普京是唯一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耻辱的总统”；来自下诺夫哥罗德的一名男性受访者表示，“普京在地方上可能没有好的行政团队。不是普京说的每一件事最后都能够得到落实。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学生们讨论中经常出现的主要论点是：国家未来不取决于我们学生，而是取决于政治精英和国家领导人。学生们还没有准备好为国家的未来负责，因为他们相信，由于这个系统的封闭性，自己成为俄罗斯政治精英的机会很渺茫。
这种被动式的立场也反映在学生们对国家其他问题的看法上。他们希望政府能为国家的发展创造动力，但同时又不希望政府采取任何可能让他们脱离“舒适区”的政策。75%的受访者确信，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必须改革，但要以不干扰学生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形式进行。换句话说，年轻人珍惜他们自己的舒适生活，不愿意放弃手中的任何东西。基于这个原因，政府面临非常复杂的任务：“在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做好事。”
对于“普京一代”来说，理想的情况是政府采取渐进式改革，而不是激烈的变革，从而给社会带来创伤（造成工作岗位减少，失业率上升，就业市场不断波动），并且要确保每个人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自由，建设福利型国家。
（二）俄罗斯青年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
受访者对当代俄罗斯民族国家的形象，没有达成共识。参与这项研究的年轻人在回答关于国家认同的问题时，多使用常见表达方式，对俄罗斯持有刻板印象。来自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一名男性受访者认为，“俄罗斯存在着两个问题——白痴和道路”；来自新西伯利亚的一名女性受访者指出，“当我想到俄罗斯，我就想到了针叶林，那是一个很大的地方”。
然而，这也可以解释为学生们对俄罗斯民族国家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在当他们谈到国际关系或俄罗斯历史时，就愈加明显。大多数学生认为，他们为“提高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而感到自豪，此时他们经常使用“我们”这个词来指代自己所属于的集体。“在过去的10年里，我们加强了军队建设，我们终于有了一支职业军队，并且在叙利亚战争中展示了这支军队的强大。”积极评价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学生通常也会以叙利亚为背景来强调。相比之下，学生们对合并克里米亚的事情持怀疑态度。“如果我为自己说话，我不得不说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不管我们是否拥有克里米亚，我仍然在这里。”
学生们谈到对历史事件的认识，尤其是骄傲地谈论那些事件时，他们对国家的集体认同感显现无疑。本研究的参与者尤其对反法西斯战争（俄罗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扮演的角色）、1812年卫国战争和尤里·加加林的太空飞行等事件感到骄傲。
（三）俄罗斯青年对未来的认识
参与此项研究的俄罗斯学生对未来没有具体的、连贯的认识，这既包括他们对自己未来的展望，也包括他们对所在地区未来发展的看法（莫斯科除外）。对于15年之后未来的想象，难倒了大多数参与者。他们中多数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理由主要为下面四项之一：
第一，15年太长，在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可能改变很多次”。
第二，“在俄罗斯很难做出预测”。
第三，“不要把眼光放得太远”，要把每天的日子规划好。
第四，“现在或明天发生的事情”比15年后发生的事情更重要。
受访者表示，俄罗斯的未来形象完全取决于未来的总统，“一切都取决于总统——这个国家会和他的领导人一样”。
（四）学生们对未来俄罗斯形象的期待
受访学生们列举了他们所期待的未来俄罗斯的几大特征：
第一，推动新技术的发展，形成发达经济体的基础，从出售石油、天然气和其他自然资源转向出售俄罗斯产品。
第二，“停止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稻草人”“停止炫耀军事力量”和吹嘘过去的胜利。
第三，改变对人民的态度，尊重每一个人，特别是弱势群体。
第四，克服严重的社会不平等和物质不均，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可能会导致社会不同群体之间的冲突。
第五，实现基础设施（道路和通信）的现代化。
第六，让国家不仅对俄罗斯人具有吸引力，而且对外国人也有吸引力（使“人们愿意来俄罗斯”）。
第七，提高教育和医疗质量。
第八，消除任何内部种族或宗教冲突的基础。
“普京一代”是成长于更加开放的社会中的完全不同的一代人，他们理所当然地融入了全球化的世界、统一的文化和信息空间。这一代人在实现自己的想法和愿望方面没有遭遇太大阻碍，他们通常被认为完全不受“铁幕”的束缚。这一代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爱国主义的非军事化认知。1985年，根据苏联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86%的年轻人认为苏联爱国主义的主要特征是时刻准备着保卫祖国。而“普京一代”不想和任何人“开战”。只有41%的受访者认为爱国主义者应该在军队服役。这一代人准备与其他国家友好相处，他们希望看到的俄罗斯未来形象是：一个正在积极（与世界）建立文化和外交关系，并且“不会用武器和火箭吓唬任何人”的国家。
“普京一代”往往将政治直接与普京总统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他们所在地区的政治精英或俄联邦的其他政治家，也常常通过个人品质来形容普京。这种概念化的认识意味着俄罗斯政治具有高度的个性化特征。参与调研的学生团队也并没有证明俄罗斯年轻人在政治上有去个性化的任何要求，或者要求地区或地方精英承担更大责任的需求。学生们的短期目标也不是处理他们在政治或社会上的怨恨情绪，而是关注现实的生活目标。
学生们对于俄罗斯的未来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普京一代”对政治权力有着非常独特的理解，他们对掌握权力的人怀有热情的期盼，俄罗斯的未来前景完全决定于什么样的领袖来掌控这个国家。但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去做任何事情。如果说他们的祖辈时刻准备着参与共青团的建设、改变河道和建造贝加尔—阿穆尔干线，那么“普京一代”“不会艰辛地”去做这些事情。与此同时，“普京一代”是发现军国主义言论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第一代人。他们已经准备好要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流和融合，包括参与国际竞争。他们想要经常旅行，去了解这个世界。他们不喜欢那些具有攻击性的言辞。俄罗斯青年人在这方面是与外国青年类似的。
以上观点出自俄罗斯学者А.索罗金娜、В.卡萨马拉发表在德国、瑞士合办的《俄罗斯分析文摘》第245期（2020年1月24日）的文章《“普京一代”：青年人对政治领袖与俄罗斯未来的看法》。研究的依据是一项针对俄罗斯学生的代表性调研成果。该调研于2017年2月和3月由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学校应用政治学研究所完成，调研样本来自于109所俄罗斯州立大学的6055位在读学生。受访者年龄段为16—24岁。2018年3—9月，该调研团队将来自俄罗斯24个地区的90个学生团体组织也纳入了调研范围。
二、2019—2021年俄罗斯青年对普京态度发生部分改变
综合近期俄罗斯媒体报道和学者的研究，发现在互联网信息和社交平台的影响下，相比于2017年，目前俄罗斯青年对普京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变化，对未来的认识也没有大的改变，对国家抱有的热爱与自豪一如既往。
普京非常重视对青少年的思想政治教育，《莫斯科时报》2019年10月17日报道，普京“下令政府监督俄罗斯青年的网络行为”。为此，近年来政府出台多项举措：“包括禁止未成年人参加抗议活动，努力为他们提供军事和爱国主义教育。2019年还推出了一个新的电视频道，以军事爱国主义再教育为内容，以年轻观众为收视目标。”但是，今天的俄罗斯青年是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网络的活跃用户，获得信息来源多样化，对克里姆林宫的宣传已经不那么敏感了。
2020年9月，列瓦达中心社会学家丹尼斯·沃尔科夫（Denis Volkov）等人发表在“欧洲政策分析中心”（Center forEuropean Policy Analysis）官网的研究成果表明，“年轻的俄罗斯人不太可能期望得到国家的支持，25岁以下的俄罗斯人支持人权几乎是支持国家利益优先的俄罗斯人数的两倍。许多俄罗斯年轻人对西方，尤其是欧洲持积极态度，这些观点与上一代人的观点形成了鲜明对比。普京的支持率，尤其是年轻人的支持率，从2018年中期开始下降”。下降的原因在于，人们生活水平长期下降和退休年龄上升，公众舆论发生转变，这种转变在年轻一代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许多俄罗斯年轻人越来越意识到，俄罗斯当局对舆论的压制越来越大，而这加速了他们对政府的疏离感。
俄罗斯年轻人对腐败深恶痛绝。一项调查表明学生们对于俄罗斯政府反腐败工作有自己的看法。有些学生认为，国家“假装在反腐”，“它只是为了好的统计数据而反腐败”。他们指出，一批“腐败”官员被逮捕的真正原因是权力集团内部的政治斗争所致。一些学生甚至认为，对“腐败”官员的指控只是另一种“将不受欢迎的人或追求正义的人赶下台”的方式。那些积极评价国家领导反腐败努力的青年们认为，国家实际上是在打击腐败，但是通过秘密的方式进行，以至于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认为，“国家在打击腐败，我们只是不能知道关于它的一切，因为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材料都是机密”）。青年们表示，影响俄罗斯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腐败现象的存在。许多学生坦言，为了解决日常生活、工作中的问题，他们将不得不在未来的生活中参与腐败，比如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上学、找工作以及接受医疗援助过程中都有可能产生腐败。学生们普遍认为，在劳动力市场上没有公平的竞争，那些有“关系”的人通常会得到更好的工作。未来想要从事经济学研究和律师等职业的学生们也表示，如果他们要在公共部门找到工作，就会卷入腐败。因为他们相信，要在公共部门里获得职务晋升，就必须给老板送礼。学生们希望国家能够采取有效措施打击腐败，为青年们的未来发展创造有利的社会环境。
根据2019年的一项调查结果，在2011年至2019年莫斯科大规模抗议活动中，年轻的抗议者占所有参与者的20%—30%。这表明，普京未来的任期将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安娜斯塔西娅·斯塔尔琴科（Anastasiia Starchenko）在2021年2月的一篇文章中指出，“随着社交媒体平台的受欢迎程度超过国家电视台的收视率，年轻人大规模参与反对党政治成为克里姆林宫更广泛的麻烦之一”。但也有学者指出，上述问题虽然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和挑战，但总体上带来的威胁并不大。丹尼斯·沃尔科夫于2019年1月指出，“18—25岁年龄组是一个小群体，占比不到俄罗斯总人口的10%。因此，尽管这个群体的思想和行为是有趣和重要的，但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十分重要”。
（责任编辑 靳会新 胡巍葳）
来源：《俄罗斯学刊》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