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仓：​榆林农村婚俗——表礼

榆林农村婚俗——表礼

文‖王有仓

结婚，对每一个男女青年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大事。有些结婚场面气氛肃穆，有些热闹喜庆，从不同地区的婚礼中可以看到不同的样式。不同的民俗，不同的文化，可以说斑斓多彩。

陕北榆林北草地婚礼十分讲究排场。当然，家境贫富不同，婚礼的档次也不一样，人们往往能够通过婚礼看到婚嫁者的家底背景。但是，不论贫富，表礼这个婚俗直到今天还在继续沿袭。如果说，“闹洞房”是举行结婚联欢晚会，那么，“表礼”则是这个晚会的“序幕”。对此，群众还有个说法，在“闹洞房”和“表礼”过程中，如果来看热闹的人多了，群众说这家人“人缘好”，反之，则说这家人“难打交”。有的主家为了把婚事办的红火些，几天前就在本村方圆的七村八户到处张罗，欢迎光临助兴，争取落个好声誉。

有些村邻们，即使不约，他们扶老携幼，临到表礼时刻也都专程前来道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礼尚往来。”还有的说：“不为吃喝，为的是图个红火。”

红火热闹，确实如此。过去迎亲待两天，现在合并为一天，主家将宾客待毕，女方送亲人起程前，领事人在扩音机一声吆喝：“亲戚朋友们，老人娃娃们，远近村邻们，准备开始表礼了……”领事人话音未落，村里村外车铃响，人来人往闹嚷嚷，全院上下，里里外外的宾客欢天喜地，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自觉站成一个弧形；有的爬在院落围墙上，登高了望。

这时，新娘公婆喜的抿不住嘴，给观看表礼的客人递烟、倒茶、散喜糖。哥、嫂、小姑为客人们搬椅子、找凳子，安排座位，即使找不到椅凳，也随时用砖垒成墩，上面架些椽棒木板，让来人坐下以示欢迎。

当新郎新娘在一阵阵欢声笑语中，慢步走向摆放嫁妆的桌子跟前时，小娃娃们跳天缩地围拢了，男女青年跟着过来了，亲戚朋友、前来观看的人也都坐好了。

他们瞅着头戴粉红花，身穿红花缎棉袄、红呢子裤的新娘子，谈笑风生，议论着她的容貌和妆扮……

新娘子低着头，似笑非笑，脸庞红了。

这时，司仪开腔了：

 不要说，不要笑，新娘长得很美貌。

 大眼睛、园眉脸，齐耳头发气质好。

 鲜艳粉花头上插，好似冬梅迎春笑。

 身体壮实好劳动，香油点灯难找到。

 如果你要不相信，一看嫁妆就知晓!

 娘家领事请过来，你给介绍我来表。

司仪的这段开场，一般人是难以说好的，在人选上，必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年人，过去管这称表礼人，用时兴话说是司仪，由他向主家亲朋好友、男女老少介绍所陪的嫁妆是谁送的，然后，再根据陪送的嫁妆价值，由男方反馈致谢，轻则点心重则肉，以表谢意。

在表礼的过程中，不是千篇一律，大都是根据女方陪送的嫁妆和时尚，即兴采编，出口成章，有板有眼。当然，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只是风格不一，基本上大同小异。下面所写的几段表礼内容，是榆林市牛家梁镇郭家伙场村七十五岁的郭云老人口述，笔者整理的一部分。

新郎新娘请站好，亲朋好友别动了。

 数九寒天有点冻，这是气候所决定。

 莫怪天，莫怪地，这个礼节要行到。

 如果冷冻怎么办？穿上皮袄就暖了。

这里的村民为儿女们操办婚事，大都在十一月腊月，也是塞上千里冰封季节。农闲无事，颗粒归仓，手中有钱，心里不慌，猪羊喂大，衣被办全，人手齐全，随请即到，所有这些都不发愁。新郎新娘最难熬的就是表礼这一阵子。过去，新郎新娘都是双膝跪地，最少也得两小时左右，这样，有时把新郎新娘冻得眉青脸红流鼻涕，手脚冻麻不敢动。现在虽说气候有所缓解，但两个小时站下来，也够年青人一受。因此，表礼老人事先提调主家把防寒的衣服准备好以防冷冻穿用。

 首先进行的是谢媒人：

 咱先邀请大媒人 ，主家致谢你来领。

 今天两人成婚配，全凭媒人介绍成。

 亲朋好友坐一院，看你今天有多神。

是的，媒人在举办婚事这天是主家座上宾。表礼人为什么要把谢媒人提在首位？是否有点主次不分？否！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因此，表礼前先将媒人的功绩表一表，以示主家没忘他们的劳苦功高，也避免“媳妇抱在怀，媒人掀在崖”之说。表礼人是怎样表白的呢？

媒人就象一杆秤，提在毫系两头应。

 看有适合男女对，你就上门问年岁。

 先问女方后问男，再问是否有心意。

 通传双方父母知，然后详说家底细。

 说的女娃花似锦，说的后生顶天地。

 身强力壮好劳动，搞起副业更能行。

 男开四轮技术好，女务庄稼数第一。

 家里门外一把手，过起日子更仔细。

 为了男女成婚配，来回跑了几十回。

 三道沟，六道坬， 磨舌头，溜腿把。

 不避风雨太阳晒，鞋袜磨烂好几对。

 领上姑娘看家道，带上后生见长辈。

 穿针引线都相识，异口同声好着哩!

 三两日，两三日，相互了解有爱意。

 有心表白我爱你，羞于一口难启齿。

 这就忙了大媒人，来回传递两心意。

 费了神，跑了腿， 两家去的没法记。

 不赚一分人民币，不赚一升老谷米。

  如若遇上难缠事，还要包涵承担起。

 来来回回两照应，说的两家凭信你。

……

早在晚清以前,榆林农村婚嫁必须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古代婚俗，男女之间两不照面，只要生年八字等诸凡合适，男女双方父母即可放话，定亲、娶亲。至于男女青年是光脸还是麻子、歪嘴还是斜眼，要娶过来，揭了盖头方可知道。

现在，那种封建婚姻一去不返，但青年人成婚相许或纯属自由恋爱临近成亲，还得请个介绍人从中来往，通传难以直言之事。因此，在礼节上大小不等，还得有所表示：

  今天两人成婚配，女婿心底感谢你。

  等上主家太大意，要想致谢没准备。

  要想给你献只羊，没走内蒙北草地。

  还想给你献头猪，卧在圈里赶不起。

  再想给你献只鸡，翅膀一展到处飞。

  叽叽咯咯逮不住，气的主家干着急。

  要想沙窝打对兔，沙蒿柳卜扯烂裤。

  来回跑了好几回，连个兔尾没攫住。

  世古长言说得好，不谢媒人没理由!

  随手拿了烟和酒，外有一件绵羊肉。

  盘里斟起酒三杯，主家表示答谢了!

媒人，在举办婚事这天是主家座上宾，何止饮酒三杯，从娶亲到送亲，从开宴到席散，敬酒的亲朋络绎不绝，都说他(她)大功告成，理应致谢。

当主家端起盘子，献上烟、酒、肉时，媒人再三谢绝，执意不收，还连声不断地说道:“见外了，见外了！心意领啦，礼品不收。”相互真诚实意地谦让了一阵后，媒人只收了一条烟、两瓶酒，饮酒三杯，一件羊肉退回未收。

接着，表礼司仪又进行一个程序—耍姐夫。

耍姐夫，是表礼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按理耍的是新婚夫妇，为什么要耍新郎的姐夫呢？在他们成婚那天，娘家人不能参加“闹洞房”，除过“回门”或初次上门拜年，一些男女青年在饺子内包些辣子面、硬币和炭渣，让姐夫吃了取乐、逗逗笑外，再无机会。当小舅子结婚，姐夫端送陪嫁衣物时，认为机会已到，年轻人管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只限于这一时刻，再其他时间姑爷还是座上客。到底怎样“耍”，一听表礼人介绍，便知分晓：

 三杯喜洒我斟好，新郎姐夫邀请到。

 新人陪嫁真不少，劳驾你要转送好。

 苦不重，也不熬，端上盘子里外跑。

 小心跌倒碰了牙，嫁妆不能弄脏了。

 有人给你脸抹黑，千万不要发牢骚。

 心不恼，脸带笑，新郎新娘不会笑。

 娘家亲朋有重谢，敬赠几张十元票。

 要问谢的有多少，自己去数装腰包。

 今天要是端不好，新娘说你受不了。

 管你受了受不了，三杯喜酒先喝了。

表礼司仪话未落，酒盅刚到嘴边，一群男女青年蜂拥而上，将新郎姐夫东拉西扯，,不但酒没喝上，就是跑也无法跑掉，一伙年青人把早准备好的红和黑，这个抹，那个搽，把个新郎姐夫当即抹成大花脸。

在场看热闹的人捧腹大笑，新娘弯腰偷着笑，新郎低头不敢笑，姐姐想护奔不了身，新郎母亲连笑带说:“别逗了，小心把人碰磕了……”

站在人群外的年轻人起哄说道:“大家快来看啊，丈母娘，疼女婿，亲的要给杀只鸡，煮熟吃好养身体，然后再来比高低……”

全院围观看热闹的人，更是笑个不停，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传染性大笑，代替了收录机音响歌声，几乎把肚子都笑破了。

表礼人看到此情此景，手扳新朗姐夫的肩膀，借题发挥，出口成章：

 说你张飞没武艺，说你包公被人戏。

 看你脸，象三花，不唱台词也够味。

 这折戏算演得好。少短顶灯跪求饶。

 我劝大家快算了，还有好戏后头瞧!

就这样，笑声，喊声，时起时伏，喜气盈门，盛况空前。把表礼掀上高潮后，又进行表嫁妆。表嫁妆，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程序，四面围的男女老少，都凑到大桌子跟前，你翻翻，他看看，羡慕的话儿说不完，都说娘家陪的真不少。这时，站在摆放嫁妆桌子跟前的娘家领事，拿着礼单念一道，司仪表一道，道道不误，还加点助兴之词，让看的人喜乐开怀。

 房头娘舅我请起，亲朋好友邀一声。

 娘家领事念礼单，主家请将嫁妆点。

 新郎姐夫端起盘，一件一件往里端。

 姑送袄，姨送裤，爹妈陪的真不少

 妗妈送的很值钱，哥嫂姐姐送的好。

 要问陪嫁有多少，我表众听仔细瞧。

陪的衣物，先是从爹妈开始，表礼人拿一件，新郎姐夫往进端一件，来回转递均得象百米赛跑那样，稍慢一下就赶不上趟了。

 这是新娘爹妈陪的：

 衣料陪了十几米，样样件件好材底。

 春夏秋冬四季衣，各种毛料也不少。

 金银首饰有三件，金光闪耀是个宝。

 金戒指，银镯子，耳环陪了一对子。

 为给姑娘陪嫁好，东南西北没少跑。

 榆林城里没少跑，百货公司门进遍。

 农村供销社里看，嫂子跟上姐姐选。

 四季气候四季衣，冬暖夏凉都有哩。

 春风刮起披头纱，夏天热了穿半衣。

 秋凉身穿毛裤衣，十冬腊月围巾围。

 从头到脚陪嫁全，还有各式二样鞋。

 各种布鞋成双对，黑帮白底式样美。

 运动鞋，旅游鞋，空前绝后凉皮鞋。

 皮鞋摆下好几双，数它时兴数它贵。

 鞋油一擦亮光光，穿上就象女首长。

 涤纶袜子高跟鞋，锦纶丝袜露肉皮。

 长筒袜子高跟鞋，各种鞋袜很齐全。

 爹妈陪了一大堆，有些还都在家里。

 搪瓷脸盆自带花，还有一个梳头匣。

 照脸镜子镶里边，梳洗打扮很方便。

 力士香皂洗脸用，香脂抹脸防寒气。

 大小梳子样样全，擗头签子细尖尖。

 绣花钢针小不点，各色丝线配齐全。

 纳底有个针钳钳，搓有麻绳好几链。

 过门准备做双鞋，她要女婿脚上穿。

 稳住跟，往前奔，百年和好白头老。

 这是新娘一片心，要比金子贵千斤。

 男耕女务家里事，夫唱妇随过光景。

 两个哥嫂一个姐姐陪的有:

 两个哥嫂一个姐，他们合陪一头牛。

 耕地牛，古为宝，喝冷水，吃青草。

 耕起地来好使唤，它比骡子不撒娇。

 舅舅陪的有:

 舅舅陪台收录机，电钮一按音响起。

 收录机，好机器，能听新闻能听戏。

 你要听的麻烦起，旋钮一拧全关闭。

 不吃饭，不喝水，摆在家里真阔气。

 姑姑陪的有：

 姑姑陪的沙发床，能坐能睡可好哩。

 沙发床，时兴的，睡人能睡一对对。

 坐人能坐三四位，排场大方又美气。

 女婿坐下看新人，新人坐下看女婿。

 姑娘结婚成双对，爱的后生淌口水。

 新娘的同村邻里姐妹们陪送的有:

 你添箱，她送礼，外有一摞人民币。

 礼单上写有千元，存在银行能吃利。

 拿上折子由你取，要买什么很便宜。

 钱物陪的真不少，笨口拙舌不会表。

 东拉西扯胡乱搅，惹得众人哈哈笑。

 说不清，道不明，今天气候有点冷。

 有心再表一时辰，新人冻的站不定。

 主家斟起酒三盅，送亲领事你代饮。

 回去转告亲家母，感谢她的好陪送。

主家道谢亲朋喜，看你娘家多吃亏。

 献的点心猪羊肉，就算相谢众亲友。

 这门亲，结好了， 皆大欢喜有名声。

 要问这是何原因，日后来往就知情。

 拍手欢送娘家亲，等在明年看外孙。

表礼司仪退位，主家领事端起盘子，斟起饯行酒，将送亲的客人送出大门到路口说:“远近亲戚们，没招待好，请原谅，我代表女婿爹妈送行来了，祝你们一路顺风，高兴回家，日后常来啊!”

送亲的亲戚，有的上汽车，有的骑摩托，在一阵发动机轰嗵嗵的响声将要起动行驶时，送行的人连声不断说着，举手致意，再见！再见！

来自《陕北文化研究论文》第一期（1998.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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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谢  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