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陶澍墓

拜谒陶澍墓

国人议论湖湘文化，必然从衡阳船山先生谈起，认其为鼻祖。如果说道湘军，必然列出曾左彭胡四员主帅。在我看来，无论研究湖湘文化，还是探讨湘军发迹史，都离不开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陶澍。他不但是湘军诸多将领的导师、恩公，而且是实践湖湘文化精髓“经世致用”的第一人。

夏初时节，我和夫人驾车沿资江而上，一路风尘仆仆，熏花染绿，前往安化县小淹镇，拜谒了资水之滨、群山环抱中的陶澍陵寝。

陶澍生于1779年，殁于1839年，字子霖，一字子云，号云汀、髯樵。他于嘉庆七年（1802年）进士，授庶吉士，任翰林院编修，后升御史，曾先后调任山西、四川、福建、安徽等省布政使和巡抚。道光十年（1830年），任两江总督，后加太子少保，任内督办海运。道光十九年（1839年），病逝于两江督署，赠太子太保衔，谥号“文毅”，入祀贤良祠。著有《印心石屋诗抄》、《蜀輶日记》、《陶文毅公全集》等。

陶澍少年得志，二十刚出头就得中进士，此后一直官运亨通，是清代经世派主要代表人物、道光朝重臣。据文献记载，他从小才智过人，十岁时乡上油榨开业，请人写一幅大红对联志庆。几位秀才作联，主人都不满意。陶澍毛遂自荐，当场撰写一联：

榨响如雷，惊动满天星斗；

油光似月，照亮万里乾坤。

此联气势宏伟、珠联璧合，很有神童范儿，令乡亲刮目相看。

陶澍是湖南最早一批成为封疆大吏的人物之一，一生提携了不少湖湘子弟，而且著述颇多，倡导经世致用。湖南文人士子和官僚均以陶澍马首是瞻。

湘军首领曾国藩信奉理学经世，终生以陶澍为表率。他虽然没有与陶澍见过面，但常年神交。曾国藩获得胡林翼赠送的两套《陶文毅公全集》，潜心研读，爱不释手。陶澍一方面认为理学为做学问的根本，另一方面又反对空谈，主张把经世之学引入理学，强调经世实践。曾国藩对此悉心领会，不尚空谈。他始终关注社会实际问题，把理学和经世之学有机地结合起来，挽大清于万难之际，成就中兴伟业，始终离不开陶澍对其的影响。

湘军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胡林翼，则是出于陶澍的门下。

陶澍第一次见到胡林翼时，胡才八岁。陶澍回老家探亲，顺便去会见当地名士胡律臣，也就是胡林翼的祖父。胡林翼刚好在爷爷的身边。陶澍见到胡林翼就“惊为伟器”，心生喜欢，当即把5岁的女儿许配给他，订下一门娃娃亲。后来陶澍又聘请学富五车的名师专门教导乘龙快婿，为胡林翼日后的建功立业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陶澍与左宗棠相识纯属偶然。道光十六年（1836年），左宗棠主讲醴陵渌江书院，时任两江总督的陶澍回乡省亲时路过醴陵。左宗棠受醴陵县令邀请为陶澍住的馆舍题联：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陶澍见对联内容高雅，书法秀美，满心欢喜，便约其面谈。左宗棠平时喜欢钻研经世致用之学，而陶澍是清代经世致用第一人，所以共同话题很多。两人竟彻夜长谈。左宗棠本来就仰慕陶澍，现在又切身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对陶澍自然是钦佩有加。从此，两人结成忘年交。

两年后，左宗棠赴京赶考返回时，专程拜访陶澍。陶澍以上宾之礼招待他，指着总督的位置对他说：“他日君当坐此，名位尚在吾右。”陶澍的话，既是对左宗棠才学的肯定，又是对左宗棠的一种鞭策。德高望重的封疆大吏陶澍，还将他唯一的儿子与左宗棠的女儿订婚，结尾儿女亲家。此时左宗棠进士落第、家境贫寒，仅是一个在科场上屡试不中的举人。

林则徐虽然不是湘人，但其幕僚魏源是湖南宝庆人，加上与陶澍同朝为官，与湖南渊源很深。林则徐在江苏前后任职十余年，尤其是在江苏巡抚任上的6年，正是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二人均为封疆大吏。同城督抚不睦，甚至相互攻讦、拆台的情况普遍存在。而林则徐和陶澍之间和衷共济、同心同德，在清代督抚之间是极为少见的。在林则徐危难之时，陶澍挺身而出力保，成为有清一代的佳话。

陶澍去世后，林则徐挽有一联：

大度领江淮，宠辱胥忘，美谥终凭公论定；

前型重山斗，步趋靡及，遗章惭负替人期。

下联中的遗章，指陶澍的《恭谢恩准开缺折子》。陶澍在这个奏折中向道光皇帝推荐林则徐说：“林则徐才长心细，识力十倍于臣。”道光帝即令林则徐署理两江，因而有“替人”之语。林则徐在联中则把陶澍比喻为泰山、北斗，自己望尘莫及，表示要加倍尽心尽力，不负陶澍期望。从陶澍的奏折和林则徐的联语中，可以看出他们各自对对方都是极为信赖和推崇备至的。

陶澍去世后，灵柩运回老家小淹安葬。

小淹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资江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弯，两岸绿树成荫，山头云雾缭绕，农舍掩映在树丛和山谷之中，倒映在江水里，很有几分醉人的色调。资江北岸是小淹集市，江南是陶澍的老家。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是安化黑茶著名产地之一白沙溪。陶澍墓就在江南的沙湾坪。我们驱车从小淹镇渡口搭船过江，沿江向上行大约4公里，停车徐步，肃穆静立，恭恭敬敬拜谒了陶澍之墓。

通往陵墓的神道由麻石铺成，神道两旁石人、石狮、石马、石羊兀立。据说这些石雕像有170年历史。拾级而上，中间主墓有碑为“陶文毅公之墓”。陶墓的两侧是他的五位夫人的陵墓。陶澍二十一岁结婚，前后共娶了七位夫人，有五位陪葬于此，有的被皇上诰封，也可谓极享哀荣。胡林翼的夫人陶静娟，为陶澍侧室贺元秀所生。贺元秀被御赐一品诰命夫人，墓葬位于陶澍陵右下方。

这六塚坟墓，面临资水，背负群山。原墓周有青石围墙，入门处有御碑亭，环砌直径15米的雕花石栏。墓冢为三合土筑成，右侧有墓庐，门上镌清宣宗题赐的“印心石屋”四字。今墓庐、墓冢尚存，其余均毁。当地人在一侧新修了个御碑亭，置放4块石碑，虽无古色，倒也是一个纪念。

陶澍已逝一百八十多年，湘军早已烟消云散，但经世致用之风传承至今，经久不衰。我等叩首致敬，如沐春风。

作者张效雄，记者出身的作家，高级编辑，教授，湖南日报社（集团）原副总经理。代表作有畅销长篇小说《风起》。（摄于安化县城资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