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再见!!

乡间的伏天依然透着凉爽,村口十字的大白杨下轻风微漾,抽着旱烟聊天的农人与玩着花子牌逗趣的农人,在树荫里掀开乡村野史说古谈今,却并不曾惊扰枝头鸟儿婉转的啼鸣,土场畔柴禾堆的几只母鸡也不甘寂寞地咕咕觅食,兴奋的知了从四周的树枝头狂送来一阵阵鸣叫,更愈发烘托出乡间不同于城市的静谧。

我背起背包走出家门,那只喂养了两日的小白流浪狗似乎也明白我要离开,追前撵后依依不舍地为我送行,可我却象所有出门谋生的人一样,把这热情似火的七月抛于脑后,把所有的留恋打包收拢。水泥村道旁处处有时令的花儿,处处是浓浓的绿色,静耳听似乎能听到果子的私语,听到妊娠着棒子鼓肚呼吸的玉米灌浆声,但我终要告别这瓜桃飘香的七月,告别这让我挚爱留恋却无法养家的亲切土地。

一位兄长开车送我至邻近的镇街,我需要在街头等待老同学的那班长途客车,因为老同学已数番电话“欢迎来蹭”。但我到达镇街的时间却有些早,也正因为早,因为等候,让浓缩乡间繁华的七月镇街给我更多的乡土气息,那种不同城市的厚重撞击,那种人来人往的熟悉场景,那些沿街道排布的货摊,那氤氲着诱人香气的乡土小吃摊,油糕、御面、凉皮和蒸鸡肉,凉粉、晋糕、大麻花与饸饹,这些许多城市都存在的小吃,在乡间就似乎成了另一种味道;我闻到一股股清甜的果香,西瓜、甜瓜,嘎啦果与黄麦果,葡萄、鲜桃、李子与早酥梨……无有城市商超的灯光烘托与华丽包装,却有着乡间独有的质朴与绿色。一拔儿一拔儿的赶集人,一位位上了年级的老人牵着孙女孙儿,老龄化在乡间日益凸现,乡土七月的返乡孩童更平添了假日的特色。

老同学打电话时,他的客车就同时出现在街头,他才刚刚跑这一线车,这条路上的故事似乎还不曾接受过很多,甚至还不善于讨还售票的价格,一个个村庄铺展在路边,出行的总是年轻人居多,一些孩子已开始返城,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孩子上车,向送行的老人喊一声“爷爷,再见”!“奶奶,再见!”孩子的声音清脆如铃,老人别离的笑却总很勉强,甚于苦情,人生太多的相似,一切故事总如出一辙,随着一车又一车乡土游子进城,乡味被散布得天南地北,留守儿童也一年年少了,乡情乡音也不断受到时代的冲撞和变异,我明白一些孩子在渐渐地融入城市,认可着生与养的新故乡,一些孩子不再象父辈习惯于乡土的落寞,乡土也渐渐失却曾经的乡土气息,乡土就象一辆被遗弃的老牛车,必将会渐渐淡出时代的视野,横卧于某民俗展馆的角落。

时代的脚步飞奔永不息,每个人都搭乘着这速快车,无数人都期望在创新里超越自我,却总免不了对曾经远离岁月的失落,当挤上城市公交车的那一刻,我俨然已成为城市的一员,我看到许多若我般陌生而熟悉的面孔,看到一枚三岁大的小萝莉霸占了别人给她奶奶让的座,她不愿坐在奶奶的怀里,更不许奶奶落座,奶奶很无奈,却时时为孩子操着心,那明显是一位进城带孙女的乡下奶奶。乡下奶奶足有六十还多,她的眼里饱含着乡愁,那是岁月蚀刻的印痕,我望着她,却突然想起村头大树下昨天听到的往事。

因为村子里流浪狗很多,基本都是长不大的宠物狗,有人议论的时候,一老者就提说起我爷爷当年养的两条大狗,说起那些苍凉岁月的往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周边的山林里依然野兽成群,最多的是狼,老人说曾见过十二只同行的狼队,而我爷爷养的那两条大狗,就是看家护院的卫士,在村里许多老人间都留下深刻记忆。狗只是看受家院的忠实伙伴,而人不辞路,人总是行走在路上,而路又常常穿越山野,山野却曾是狼的天地,狼无情地与人类周旋,吞噬人畜的生命,在很久远的年代间一度是人的天敌。

聊天的老者说起村里某位老人的妹妹,说如果健在,今已应是古稀之年,但她却在十多岁上被恶狼吞噬,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那样的岁月里同村子另两个女孩子一起去捡拾荠荠菜,傍晚回家的路上还得到同村某位老人的提醒,但就在回家的途中,她因走在后面被恶狼叼走,另俩个女孩子惊惶失措地跑回家,一时也吓傻了,竟不肯告诉家人真相,即使遇难女孩的爸爸去询问,仍然躲在炕角撒谎说不知道,还是得于那位田头归来的老人提醒,女孩子的爸爸带了三个大人去山头找孩子,在山野逡巡中,其中一人看到了遇难的孩子残不忍睹,就与另一位悄声合计拉孩子的父亲回家,说天色太晚,明天再找,孩子的父亲立时明白真情,号啕大哭着在众人搀扶下回家,次日村众去为孩子收尸,已仅留一条残腿。而那位在前一晚看到孩子的大人最后透露,那时的情景是孩子还有半年身子,花棉袄被象笼子一样蹲在地头,菜笼子扔的很远。

透过历史回溯,民间的忧伤遍布血痕,所以我总能从留守乡间吃苦耐劳的老辈人口中听到欣慰与幸福,许多老人在聊天时会惊叹的说现在的社会真好,说现在的孩子生一个养活一个,而解放前村子的寺沟畔常年累月都有未曾土葬丢弃的孩子尸体,说那年月医药不发达,许多已近成年的孩子会因一场麻疹,一起霍乱而命归黄泉,所谓生死路上无老少,百姓世世代代都听天由命的生活,劳劳碌碌并不是人生之悲的根本,人间更多的悲痛是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故事无非是一些生活的断间章残篇,思絮总若生活般无头无绪,而我却总试图通过记录生活来表达一种思想,但我根本就没有思想,就恰似我希望时代有更好的精神教育,而那些整天身处庙堂之高的学者专家都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却依然无法炮制出人性而理性的教育思想,在这个无厘头的时代,每每走过市井,我总想寻找一些幸福的面孔,去品味人生的甜蜜,但更多的却依然是无奈相,悲苦相,辛劳相,其实这个时代真的可以知足,但人类的奢望却总是无穷的,一切的竞争,一切的比拼,一切的得陇而望蜀,让我们深陷繁华,憔悴落寞于繁华,在经济引导潮流的时代,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合作越来越难,连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传统也日益溃烂,每个人都力求上位,都希望竞争出位,都把挥金如土视为成功的极限,总以为明天还会有明天,却不知明天所有的幸福,或许只能是那一声稚气的呼喊:“爷爷,再见”,“奶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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