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21：齐国佐不辱命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yú)，击马陉(xíng)。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yǎn)、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
1、从：追击； 2、赂：赠送财物、土地等； 3、纪甗：纪国的甗。纪国，姜姓，在今山东寿光，为齐所灭。甗，陶或青铜制的炊器； 4、致：送达； 5、萧同叔子：齐侯的母亲。萧，国名。同叔，萧国国君的字，齐侯的外祖父；子，女儿； 6、封内：封疆以内，指境内。
[译文]晋军追赶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国境内，攻打马陉。齐顷公派宾媚人（即国佐）向晋国赠送纪国的甗、玉磐以及土地。并交代说：“如果不行，就任凭他们所为。”宾媚人送上礼物，晋国人果然不答应，说：“必须以萧同叔的女儿做人质，同时把齐国境内田地的垄埂全部改为东西向。”
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
1、匹敌：对等、相当。指晋、齐两国国君地位平等； 2、王命：指先王关于实行孝道的命令。
[译文] 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的女儿不是别人，是敝国国君的母亲。如果以对等相待，也就是晋国国君的母亲。您向诸侯颁布命令，说一定要人家的母亲做人质作为凭信，您把先王以孝治天下的命令放到了什么地方呢？而且这是用不孝号令诸侯。
诗曰：'孝子不匮(kuì)，永锡(cì)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fěi)德类也乎？
1、不匮：不尽，无限； 2、锡：通“赐”，赐予； 3、无乃：恐怕。表示委婉的语气。
[译文]《诗经·大雅·既醉》说：'如果孝子不匮乏，上天就会永远赐福给你们。’如果以不孝的行为命令诸侯，恐怕不符合道德的要求吧？
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fěi)先王之命也乎？
1、疆理：划定疆界，整治土地； 2、物：察看；土之宜：土地该如何利用； 3、布：布置，安排； 4、南东其亩：把田亩的垄埂整理成南边走向或东西走向。南和东用作动词，使…向南/东； 5、戎车：兵车。
[译文]先王划定天下的疆界，治理天下的土地，因地制宜，做有利的布置。所以《诗经·小雅·信南山》说：'我划定疆界，治理土地，朝南朝东修起田埂。’现在您划分和治理诸侯的土地，却说'全部将田垄改为东西向’就完了，这只是有利于您的战车出入，不考虑地势是否适宜，恐怕不是先王的遗命吧？
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quē)。四王之王(wàng)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chěng)无疆之欲。
1、四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 2、王:指实行德政而统一天下； 3、济：满足；同欲：诸侯们的共同愿望； 4、五伯：指春秋五霸，即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 5、勤：辛苦；抚：安抚； 6、逞：满足。
[译文]违反先王就是不义，怎么做诸侯的领袖？恐怕晋国的确有过错。四王统一天下的时候，树立德行，帮助实现大家的共同愿望。五伯称霸诸侯的时候，勤劳王事，安抚诸侯，奉行天子的命令。现在您谋求会合诸侯，却只是为了满足您自己的无边的贪欲。
诗曰：'敷(bù)政优优，百禄是遒(qiú)。’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shì)臣，则有辞矣。
1、优优：宽缓的样子； 2、百禄：各种福禄； 3、遒：汇集，聚集； 4、辞：言辞，话语。
[译文]《诗经·商颂·长发》说：'实行宽松的政策，这样就可以得到各种福禄。’您的政策实在不够宽大，从而抛弃各种福禄，这对诸侯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的请求，敝国国君还有话说。
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tiǎn)敝赋，以犒从(zòng)者；畏君之震，师徒挠(náo)败。
1、腆：丰厚； 2、敝赋：指军队。赋，指军队； 3、犒：犒劳，外交辞令，指与晋交战； 5、挠败：挫折失败。
[译文] 寡君命令说：'您率领您的军队光临敝国，我们用不强大的兵力来犒劳您的随从。由于畏惧贵国国君的威严，军队遭到了挫败。
吾子惠徼(yāo)齐国之福，不泯(mǐn)其社稷，使继旧好(hào)，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
1、惠：敬词，蒙受您的恩惠； 2、徼：求取，招致； 3、泯：灭。
[译文] 承蒙您为求取齐国的福佑，不灭绝齐国的社稷，使齐国继续同贵国保持旧日的友好关系，敝国决不敢吝惜先君这些破旧的器物和土地。
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1、馀烬：烧残的灰烬，指残存的军队； 2、不幸：指不幸战败。
[译文] 您如果又不答应，那就请允许我们收集残余的军队，背靠我们的城池，和你们决一死战。即使敝国侥幸取胜，我们还是要服从贵国；倘若不幸战败，那就更不敢不听从贵国的命令了！’”
《齐国佐不辱命》全文：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yú)，击马陉(xíng)。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yǎn)、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
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kuì)，永锡(cì)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fěi)德类也乎？
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fěi)先王之命也乎？
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quē)。四王之王(wàng)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chěng)无疆之欲。诗曰：'敷(bù)政优优，百禄是遒(qiú)。’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
不然，寡君之命使(shì)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tiǎn)敝赋，以犒从(zòng)者；畏君之震，师徒挠(náo)败。吾子惠徼(yāo)齐国之福，不泯(mǐn)其社稷，使继旧好(hào)，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清 林云铭《古文析义初编》评析：
一笑细故也，战败行赂；又责以必不可从之事，晋人已甚，不待言矣。国佐侃侃置对，提出王命来，且责其不足为盟主，词严义正，已足以夺其魄；复以君命有词，请背城一战，毫不躲闪，觉死灰中大有生气。若此时晋人不听鲁、卫之谏，上得罪于天伦，下结怨于民生，此怠彼奋，非齐敌矣。
国佐：一作国差，齐国上卿，国归父之子，公元前573年被杀，谥武，称国武子。也称宾媚人，“宾”为别氏，“媚人”是媚邑大夫，媚邑在今山东禹城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