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树苌:我喜欢在大纸上大笔书写

田树苌,字楚材,室称四宁轩,1944年生,山西省祁县人。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教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省书协顾问、山西省书画家协会顾问、中国人民大学书法特聘指导教授、山西师范大学特聘教授。曾任中国书协第三、四届理事,全国中青年书法展评委,全国流行书风征评展评委,山西省艺术系列高级职称评委,山西省政协第七、八、九届委员,山西省书协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国家一级美术师。2000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田树苌书法展。近年,个人书画展先后举办于太原、衡阳、深圳、东莞等地。出版有《田树苌书画集》《田树苌书法集》《田树苌草书岳阳楼记》等。

读书阅世联

杜甫诗《春夜喜雨》

李白诗《望庐山瀑布》

匾额书法杂谈

文 | 田树苌

匾额,通俗讲就是牌匾,它是悬挂在关隘、宫殿、楼阁、寺院、府第、厅堂、亭榭、店铺、学校、书斋等建筑物的门顶或墙壁上的横式木制的牌子,也有少数是铜或石板,几个大字一般要请有点名气的书法家书写。牌匾所书内容,有的是实指,如“清华大学”、“故宫博物院”,有的则出自古代经典名著之诗文佳句,如北京商务印书馆之“涵芬楼”,浙江“天一阁”和酒家“又一村”,让人玩味咀嚼,思绪无穷。艺术家学者为自己书斋画室所题则多寄寓个性与品格,表明自己明志修身的节操与襟怀,如启功先生题自己的书斋为“坚净居”,大画家李可染的画室题“师牛堂”。我所在的山西省太原市有个明清两朝的巡抚衙门,阎锡山盘踞山西时叫“督军府”,府衙坐北朝南,大门对过有个壮观的牌坊,上面匾额署“抚绥全晋”,展示它的权力与职责。

我的家乡山西省祁县,县域北边有个贾令镇,贯穿镇南北大街的南口有个过街阁楼,上边掛一匾,题的是“川陕通衢”,因为古代一直是北方通往川陕的必经官道,当年慈禧太后挟持光绪皇帝从北京逃往西安,就是从这条路经过的。重要的牌匾题写通常会请擅长书法的政治家、艺术家,如吴昌硕题“西泠印社”,毛泽东题“北京大学”,周恩来题“中国海关”,郭沫若题“故宫博物院”。

顺便提一件逸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要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并题匾,当时筹备会的负责人南汉宸相中手下的一个擅书法的干部叫马文蔚,请他来写但又不能让马知道本意,用了个办法就是今天让他写个“人民”,明天让他写个“中国”,后天让他写“银子”,再一天又写个“行走”,最后从中挑选凑成“中国人民银行”六字,沿用至今。马老晚年离休回到故乡太原市阳曲县,八十年代初还有人专程拜访过他。

有些牌匾书法是集古代大书法家的字而成,像上海“朵云轩”是集宋代米芾的字。太原市有个百年清真饭店叫“清和元”,集的是傅山的字,落款处还煞有介事地写着“崇祯壬申年题”等字样,一般老百姓看了,说不定还当了真呢!

田树苌题“共戴尧天”

田树苌题“十方三世”

牌匾书法考虑书写、用材、刻工三个要素,在我们山西这边,木料多选枣木、核桃木,榆木虽细密耐久,但雕刻困难,平常很少用。好的刻工能忠实反映出书家用笔行笔结字的特色,细腻微肖,有些刻工与好多书法家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牌匾书法是中国书法的一个特殊的表现形制,在大众的心里,牌匾上的书法可能比其他书写形式更加贴近民众,优秀的牌匾书法为大众所熟知、所喜爱、所崇仰。近些年来,有不少收藏家专项收藏牌匾,我曾参观过几个藏家的藏品,其中一个在郊区租用工厂的大车间,煌煌数百件牌匾,形制各异,书写作品精彩纷呈。有的藏家正在筹备建立牌匾博物馆。

牌匾的形制与书写古已有之,秦书八体之六曰“署书”,就是古代题匾额的一种书体,但仅限于文字记载,无实物可证。据传西汉开国宰相萧何擅书法,亦以题署著称,曾用秃笔题“苍龙”、“白虎”二阙,资料上说写完后观看的人如流水。三国时魏明帝建造了一座凌云台,着急慌张中把没有题署的牌匾就先钉到位置上了,皇帝下旨,请当时善题大字的大书法家韦诞书写,装韦诞于笼筐中,以辘轳长绳引其到匾额的位置处题署。记载上说匾离地“二十五丈”,应该说古代的尺度标准与现在大不相同,但估计也有现时的三四层楼高。韦公战战兢兢写完,落地后须发全变白了,可能有恐高症,或许精神压力太大。稍缓此公给子孙立了个规矩,以后再也别干写字这营生了。女皇武则天书宗“二王”,笔力雅健,被誉为“有丈夫胜气”,据记载其传世题匾有二,一曰“荐福寺”,一曰“崇福寺”。在宋朝的几个大书法家中,最数米芾善写榜书大字,据载“请求碑榜,户外之屦常满”。米芾有洁癖,求字者必须脱掉鞋子,方可进入他的厅堂,故而门外脱下来的鞋子堆满一地。延至清代,擅题署者众多,但我首推伊秉绶,伊氏能拓汉隶而光大之,愈大愈壮,力能扛鼎,劲秀雄深,独创一格。近些年,他题写的斋号书法频频出现在国内各大拍卖行,某次他题的“遂性草堂”斋号,竟然拍出2300万人民币的天价。

我小时候最痴迷的是画画,没有学习资料,就比照着小人书练习。小学毕业那年,画了一张《自行车比赛》的儿童画,还拿了全省的一等奖。对写字也蛮有兴趣,学校有写仿影课,我写的仿,老师打红圈总比别的同学多。年少时,不知书法为何物,其实当时的老师家长也不明白啥叫书法,只是说某某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中学时对书法有点开蒙,也应该是从关注牌匾书法而开启了兴趣之门。我就读的“祁县中学”,是一所百年老校,校名四字请民国时山西著名书法家赵铁山题写,赵擅篆隶,魏碑也拿手,四个大字方正古朴,厚重庄严,有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沧桑感。另一块匾是县域西大街我舅父当店员的“回春大药房”,五个字是另一位山西书界巨擘常赞春所题,常公也写的是魏碑,但近墓志书风,灵动散逸。多少年过去了,真不知道这些承载着历史记忆的物件,现在何处?

田树苌题集古轩

田树苌题“晋商藏酒”

成年后,逐渐进入书法,读懂了书法,以至书法成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些年,借着出去开会学习和学术交流的机会,乘便参观游览,所到山川名胜,城市街巷,文物古迹,历史遗存,只要有牌匾的地方,都会驻足观赏,反复玩味。祖国东西南北,港澳台湾姑且不论,出境交流和旅游至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以及欧美诸国时,只要看到汉字牌匾书法,尤其是水平上乘者,同样会注目观览,心有所悟。多少年过去了,几乎形成一种职业的习惯,只要发现哪里有牌匾,必定会紧跑两步,近距离观览赏析。最为遗憾的是没能把那些过目的精彩牌匾书法记录下来,机已失去,不复再来。若要问我这些年印象比较深的牌匾是哪些,林林总总中,还是山海关的“天下第一关”,毛泽东所题“北京大学”,郭沫若所题“故宫博物院”,沙孟海所题“大雄宝殿”,北京街头的“六必居”,天津的“劝业场”。太原街头有两块匾,一是徐文达先生所题“鸿宾楼”,一是王留鳌先生所题“林香斋”,已经成为城市牌匾的金色名片。

我写牌匾书法的处女作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为太原市繁华街道柳巷的一个小门脸烟酒店叫“一间楼”的题匾,当时没有抓笔之类的大笔,用中号大楷笔使劲压着写,写的是颜体。后来悬挂起来一看,十分稚嫩,气息全无。历经街道门脸的整修改造,那个烟酒店没了踪影,门匾也就玉殒香消了。1980年6月,调入山西省书法研究会,也就是省书协的前身。8月,研究会为引起全社会对牌匾书法的重视,提高牌匾书法的创作水平,着意搞了一个专题的“榜书展览”,我也一试身手,写的四个字是“天下奇观”。记得当时还是用了个大笔,但下笔还是照着写寸楷的法度在写,起收转折,波挑勾趯,看似中规中距,却了无生气。旁边看我写字的研究会第一副会长、著名书法家徐文达先生,他年近六旬,书艺精深,尤擅榜书。他指导我说,写大字要站着写,把架子端起来,要用全身之力,得混元之气,要得势,要重意,不必斤斤于点画,要有气象。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关键时候的一个点拨,真让人受益终生。1984年,太原市将一条小街帽儿巷改造成“食品街”,全部为雕梁画栋的古式门脸,大多经营南北大菜,风味小吃。牌匾题写分配给书协内部善写榜书者,我也分得两个,年长日久,其中一个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另一个叫“金陵酒家”,应该是个经营淮扬菜系的酒馆。我写的是魏碑体,但刻好悬挂起来一看,刻工将点画的方中见圆的笔意,全部削平取直,唯见刀锋不见笔意,不懂书法的刀工,也让人徒叹奈何。

田树苌题“麒麟画馆”

田树苌题“晋风阁”

我自以为,牌匾书法是比较成熟的书法家干的活,年轻书法家题写,点画结字看似够了,但那种气场、那种张力却远远达不到,就像舞台上的年轻角儿,唱念作派,火候不到,压不住场子。

我写牌匾多用行楷、魏碑、隶书,偶也用篆书,具体写起来还是有所区别。一般讲题写佛寺庙堂,古迹名胜类,喜用魏体,取其高浑古穆,笃实庄严。如写文化艺术类的斋馆店堂,则掺入行书笔意,使其在苍雄古厚中不乏灵动遒媚之韵趣。当今书家很少直接在匾上题写,一般会写在纸上,拿去放大。我喜欢在大纸上大笔书写,多用六尺对开纸,写大了比较有气势,即使放大也不会太走样。我总的审美取向是阳刚壮美,点画饱满圆厚,结字紧密而荡之以逸气。我自忖,这种审美选择是黄土高坡、河汾故土的淳厚朴实的民风熏染所致,也与自己开阔豁达的性格有关,如是而已!

排版|田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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