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见兵——歪评梁启超《最苦与最乐》
秀才遇见兵
——歪评梁启超《最苦与最乐》
梁先生的文章,甚是好看。立论深远,偏从简易处说起。议论处条分缕析,文白夹杂,酣畅淋漓,纵横捭阖。说理说得透彻,让人不得不服;抒情抒得充分,让人心为之动。
《最苦与最乐》,我第一次见,当然也是第一次教。《最苦与最乐》被选入七下教材,虽然是自读课文,但我也愿拿出三个课时来教。
教着教着,便感觉出梁先生的一点可爱来,或者说是文人的一点“迂”。文人著书立说,容易自说自话,单从他这一方面看,当然没有问题,确能够自圆其说。但是,如果稍微多想一下,比如换一个读者,原先那立论便轰然倒塌,不成立了。这正应了那句俗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让我们来细细品味一下。
文章开头用设问来引出论点。“人生什么事最苦呢?贫吗?不是。失意吗?不是。老吗?死吗?都不是。”如果问一个穷人“什么事最苦”?他一定会回答“穷”。你又没有“穷”过,你不会真正了解“穷”带给的人的感觉是多么“苦”!对于“老”啊“死”啊也都可作如此解。紧接着,梁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说人生最苦的事,莫苦于身上背着一种未了的责任。”这真的是自说自话,各说各理了。“我说”就是鲜明的个人观点,不要求你懂,你顺从我,只要求你听我说一说。“未了”一词,我看到的这个版本就是这样,明白晓畅,而且也与下文相一致。不知道为什么教材把它改成了“未来”,殊不可解。
然后梁先生就对自己的观点稍微作了一个论证。“人若能知足,虽贫不苦;若能安分(不多作分外希望),虽然失意不苦;老、死乃人生难免的事,达观的人看得很平常,也不算什么苦。”这也就是文章的铺排,把一句话就说清楚的事,非要扯上好几句话来说。让我说,达观的人何止只是把“老、死”“看得很平常”,就是上文说的“贫”、“失意”皆能“看得很平常”,甚至于梁老先生所认真区分的“最苦”与“最乐”也能“看得很平常”。一个人达观起来,连他自己都怕。
接着就是重申观点,并无新意。“独是凡人生在世间一天,便有一天应该的事。该做的事没有做完,便像是有几千斤重担子压在肩头,再苦是没有的了。”
最有趣的事情出现了。梁老先生先来句“为什么”,我以为要搬出什么厉害论据来了。结果他只来一句:“因为受那良心责备不过,要逃躲也没处逃躲呀!”
呜呼哀哉,“良心”二字,其说最玄!
这正是我觉得梁先生“迂”的地方。用“良心”二字来作立论的根本,在此基础上,推导铺陈,洋洋洒洒,挥斥方逎,说得很热闹。殊不知,文人看重的“良心”,于武人身上,一点也无。那些没有良心的人,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根本就不把你说的看作有理。他们把你的高论看作胡说八道、歪理邪说也未可知。
不妨我们推演一番。
梁老先生接着论证。“答应人办一件事没有办,欠了人的钱没有还,受了人的恩惠没有报答,得罪了人没有赔礼,这就连这个人的面也几乎不敢见他;纵然不见他的面,睡里梦里,都像有他的影子来缠着我。”这里面所说的,是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的表现?假如一个人没有良心,“答应人办一件事没有办”怎么啦?“欠了人的钱没有还”怎么啦?“受了人的恩惠没有报答”怎么啦?……我为什么“连这个人的面也几乎不敢见他”?我天天见他,没毛病!“睡里梦里”绝没有“他的影子”,更别说“缠”了。
是不是?碰到一个没良心的,梁老先生的理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我认为,读者是需要分群的,作者只写给懂作者的人,沟通是需要三观一致的。
打个比方,我讲你听,或你讲我听,我要你理解我,或你要我理解你,得需要我们在同一楼层上,在一个频道上,那层窗户纸才能一捅就破。
如果三观不一致,不在一个频道上,就是说下大天来,最后还是谁也理解不了谁,非惟不理解,而且心生怨恨。
这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梁启超早年热衷政治,依附袁世凯,依附段祺瑞,忙活了许多年,费了文人多少“良心”,到最后才发现是自说自话,无人可听,于是遁入象牙塔,专心学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