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麦黄杏
吃着端午粽,心里想的是麦黄后那酸酸甜甜的杏子。杏树是村里常见的,房前屋后,它能最早嗅到春天的味道,一夜之间开满粉白的杏花,点燃了一片天,待花儿刚刚飘落,一颗颗小杏子便羞涩地挂满了枝头。到了抢夏时节,果实就像一个个新嫁娘,披着红色镶了金边的衣裳,弥漫着成熟的韵味,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南北吃食一向不同,粽子的风味更是讲究个南咸北甜,泾渭分明。恰恰契合杏子的糯软甜香,入口即化,据说这叫贵妃杏,一抹胭脂色晕染面颊,还有一种大黄杏,肉厚汁多,嚼劲十足。吃着杏,望着生命力顽强的杏树,或许这粗壮的、茂密的伞盖,不过只是吃杏果随口吐出的一颗杏核儿,被双脚拈入土壤,一场雨后,猛不丁就长出一棵绿意盎然的小杏树来。不需要专门打理,也不需要有人伺候,几年功夫它便长大结果了。
粽子是八十年代末才进了乡亲们餐桌上的,北方以小麦面粉为主,馒头,面条,包子,饺子才是主角儿,滚入油锅的麻叶儿,混入野菜的团子,都是抢麦的主食,角粽流行在一个震颤的夏天,与红杏和麻叶共同作为麦后看娘的节日礼,我记得是邻居一个远嫁的闺女带回来的。
“麦后三两场,闺女瞧她娘”。在冀南农村,别人回家瞧娘擓的都是糖糕和炸菜角,外捎的一小竹篮儿杏,所以一见了那用细棉绳捆着的苇叶包裹着的角粽,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瞅着,一片绿叶剥开,糯米混合着红枣的味道便窜出来四处弥漫,勾着所有人的口腹之欲,再也移不动脚步。
小时候不懂“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只想尝尝这三角形状的吃食究竟是何味道。带吃到嘴里,咽到肚里,香甜便占据了整个身心,那煮过的粽叶,裹着岁月的悠长,粘合着悠然的时光,竹篮里的红杏在夏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端午粽,麦黄杏,绿色掺杂着白褐色,黄色与红色相撞,鲜艳的色彩宛若一幅油画,在你面前铺展开来,正在煮着的粽子发出的清香,让人不由想起那些个包粽子炸菜角的女人们。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称谓,那就是母亲!
君心清明如月,何物由来如空?
当我们享受父母亲情的时候,往往并没有深切的感受,也不懂得珍惜,甚而对于司空见惯了的食物,常常会觉得腻烦,直到那份爱已经流散于风中,再也寻找不回来的时候,徒留伤感,独留悲戚。
人生来大概是有老之忧虑的,父母也一样。我记得母亲暮年,偶尔见我对镜梳妆,她感叹不已,说自己的肌肤割麦的时候被烈日晒黑了,不然也能留住美貌,并以五指梳拢头发,嘴里骄傲地炫耀:瞧我的头发,竟然没有白,是不是还年轻?!似是在问我,似是自言自语,但眼睛里对年轻的艳羡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虽嗟叹,但不颓废;虽艳羡,但不盲从。生而为人,就明白人终究会衰老,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在患病之后,她会说,把我没吃过的让我尝尝,没见过的让我见见,我就无憾了。作为儿女,我们会尽量去满足父母的心愿,而后会暗自神伤,怕疾病,怕衰老,更怕疾病和衰老来临,没有勇气承担生命的变化。
其实,衰老跟节令一样,不慌不忙,一直陪着人一路慢行。
吃了端午粽,等到杏子退去,下一轮的水果也会继续上市,人继续跟随日月去旅行,追逐花开,半山听雨,吃最新潮的吃食,清晨早起读书,夜晚秉灯写作,只要积极健康,精气神在,心怀梦想,才能够超脱衰老的桎楛,在一缕澄光中创建如许五色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