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平城
本文作者:存心有天知
山西大同,古称平城、云中。后经辽代改称大同。多少乌盟人未到过大同,却和这片土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因祖父辈为了生计,我也就生在内蒙。
一、司机
我的爷爷,40后,生于山西大同阳高镇。自小失去双亲,迫于生计,十几岁就流落到乌盟,做起擀毡垫的营生,受苦受累。后来学会了开货车,跑起了货运。那个年代资源匮乏,交通不便,跑货运算得上是较好的职业了。后来据奶奶口述,当时我父辈们的生活水平还算不错。当然了,这得益于我的爷爷。到我这辈起,也算是从小闻着柴油味长大,打记事时,他老人家就指着挂历上的豪车教我认识。以至于我后来对各大汽车品牌如数家珍。
再到后来,他年龄大了精力跟不上,就把接力棒交到我父亲手里。那一年,我应该还没出生。
回想二十多年对爷爷的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字:老实。亲戚邻居来找他帮忙总是有求必应,所以爷爷在外的口碑挺不错。也几乎没见到他与别人红过脸。他话不多,也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平时不苟言笑,但对我们几个孙子辈很是例外,总爱开玩笑逗我们。每到年三十,全家聚在一起,爷爷就拿出扑克要赢我们几个的压岁钱,往往都是以我们耍赖皮结束。
好的回忆很少。三年前的五月,爷爷因为身体不适到北检查,一直身体很好的他那一年好像老了挺多的,饭量也变少了。我一直都不能相信,他带我出去的时候,别人把他当我父亲的那个爷爷,他得了肺癌。但是他很少生病啊!走路腰杆挺得比我都直呢!这样一个一辈子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人,怎么能得这样的病呢?顾不得怨天尤人,马上四处找医院、做检查、问医生,始终坚信一定可以治得好,一定没问题!可造化弄人,求遍京城医生都表示不能手术。只能改道中医,开了中药,就这么回了内蒙。那段时间算是我二十多年来最灰暗的时候,每天寻医问药的无奈,在爷爷面前的故作轻松,种种情绪交错却无处释放。
就算靠着中西药配合治疗,爷爷终究还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病魔的摧残导致他吃不下饭,甚至吃了就吐,瘦得皮包骨头。到后来发生转移,导致说话也不太利索了。爷爷吃饭的问题成了家里人的心病。每天和家里开视频的第一句就是问问爷爷今天吃饭了吗,只要听到一句吃了些,心里还会觉得有希望,只要吃得下饭就还有机会。现在想来不过是骗骗自己,使得心里好受些吧。后来我回到家里看他,因为许久没看到我,他连着吃了四颗我喂的汤圆,就算吃完身体难受又吐,但我看得出那天他很高兴。
在我回家后的第二十天,爷爷还是走了,我抓着他的手,感受他手心温度慢慢流失,呼吸慢慢减弱,就这样他离开了我们。他解脱了......
我想说一句您受苦了,您能听得到吗?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满怀希望再让人彻底绝望更糟心了。
二、老师
我的姥爷,40后,山西大同马连庄人。一名老教师、高材生,毕业于集宁师专。那个年代上得了大学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
打我记事起,姥爷就有哮喘,走路急了一定要站在原地缓一缓。他爱热闹,也喜欢带着我逛街,每次逛街都有很大几率遇到他的学生。看着那些四五十岁的学生恭恭敬敬,当时的我也在想:当一名人民教师真好!但是我不知道,曾经的他一个月才几十块的工资,还要养活一大家人。
记忆里,姥爷的手很巧,家里各种扫帚、筐,都是他亲手做的,还特别好用。那时候去姥爷家要走很长一段土路。那是中旗的小东滩村,院子墙是用泥垒出来的。每次早上起来,我拿一个漱口杯,站在屋檐下刷牙,刷完牙顺便抠抠土制墙皮里的小贝壳。村子里没什么玩具,他就套麻雀给我,麻雀腿上系根细麻绳递到我手里,还没等我抓紧,麻雀就飞走了。当时那个小院子和院里的家禽也没少被我祸害欺负。
后来姥爷搬了家,新家的院子里有三颗大果树,每年都会结出很多小酸果,等果子熟了,他和姥姥就会做很多的果丹皮给我们吃。做果丹皮的流程很复杂,首先要洗干净果子,去疤去核,再把果子上笼蒸软后放在压饸烙的机器里压成果泥,最后把果泥里的水分滤出来。果泥加适量的糖铺平晒干,还要特别注意盖一层纱防蚊虫,这样一张成品果丹皮才会完成。
搬到新家那年,我上了小学,他经常教我,不只教知识,还教规矩。我有一次做完作业摊了一桌面书,后脖颈直接挨了一巴掌。直到现在,只要忘了收拾桌上的书,后脖颈还阵阵发凉。
等我上高二那年,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太乐观,一身的慢性病,每年冬天都要在集宁的医院待几天到几周。等上我大学的时候,他的身体状态更是下滑得厉害,但每次见我,看着我吃饭他都会开心地笑。我放假的时候,也能抽空去医院陪陪他,聊聊天。那是2013年。
令我没想到的是,2014年8月,在301医院隔着ICU厚玻璃的一通电话,是我们最后的一段对话。“姥爷,你要好好配合治疗,那样才能早点回家......”“好!姥爷好好配合!”第二天一早,医院突然通知我们,姥爷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必须要抓紧时间做决定回不回家,如果抓紧时间,还能在人走之前回到家里。就这样,脑子发懵的我们带姥爷踏上了回家的路。那天高速路上的雨特别大,大到汽车雨刮拼命地运转都看不清楚路况,大到连成线,大到听着心慌......也许,是天在哭吧。
直到回家,都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只看到医生把冰冷的呼吸机管子从他身体上拿开。
姥爷走了......
到今天,两位老人生前的点点滴滴还是会不断在我梦中出现。
平城,是两位老人生前都想回去看看的地方。我多想捧一抔故土,放在您们的手中,可已经不能实现。
爷爷,姥爷,跨过平城就是内蒙,虽然内蒙没有您们儿时的回忆,但我们都在,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啊!作为孙子、外孙的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缅怀两位老人。再多的文字,也诉不尽心中的思念,只能默默祈祷:愿天堂没有病痛!
六月初夏惊蝉醒,他乡寒食远堪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