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忆
文丨十年一践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年少时每次读到这一句,思绪总能飘出窗外,到山海之间神游一阵才回得过神来。家乡四周都是山,大的小的,知名的不知名的,作为农家子弟,大都去爬过。春天采花,夏天摘果,秋天打柴,冬天赏雪,靠山吃山,总有不同的理由。
当然,少年时记忆最深、情愫最浓的还当属芙蓉山。天下名山之中,叫芙蓉山的有很多,因为儿时情结,我每到一地,如听到有叫芙蓉山的,总要抽出半日闲,去欣赏一番。但心中最美的芙蓉山,还是宁乡青山桥镇青山湖畔的芙蓉山。
记得第一次上芙蓉山,是小学二年级读完后的暑假,当时也就不到8岁。因为表哥家就住在山脚下,妈妈很早就安排我先到表哥家住一段时间,正好能方便我在农历六月十六晚上就近出发前往朝拜清庵祖师。
清庵祖师俗姓夏,名天圭,元朝延佑七年(公元1320年)农历六月十七出生于当时的宝庆府新化县唐溪。祖师少时颖异,颇具佛缘,童稚持斋,口诵阿弥,6岁入芙蓉山芙蓉庵投师学佛,故乡至今仍流传着祖师成佛的故事。宋代方才开发梅山,芙蓉山属梅山边缘,属于汉文化与梅山文化交接地带,到了元代,这一带依旧人烟稀少,芙蓉庵经常要派人到山下几里外去讨火种。而自祖师入庵后,“师傅讨火要半天,徒弟取火眨眼归”,如此时经6载,师傅自然起疑心,某日,师傅暗地窥探究竟,只见他骑一高大红虎而归,师傅惊呼“小心”,因天机识破,清庵祖师离虎脱凡,飘然仙去,只听半天云中曰:“世世修来成神佛,一十二岁脱凡胎,普济众生救世民。”
8岁的我,对这个故事似懂非懂,对求神拜佛也似信非信,但对于爬芙蓉山,却是期待已久。记得那是1985年农历六月十六的晚上,母亲和外公、舅舅一同徒步远行来到了表哥家先和我们会合,我更是欢呼雀跃,要与大人比试比试,看谁爬得快。
我们一行5人乘着月色启程,朝着目的地进发,只见一路上求神的人络绎不绝,十分喧嚣热闹。而我才爬过一道小山梁,就已经累得不得了。这时,外公告诉我,前面这座基本与月亮一样高、在云彩里半隐半明下的大山才是目的地,叫我不要性急,花一夜的功夫爬上去就可以了。
月色下的大山更显巍峨,通体黛绿,偶尔可见到裸露的白色花岗岩大石头。待翻过了一座小山之后,一路上脚下都是花岗岩凿成的条石,道路明显感觉好走多了。外公说这些条石都是信众自觉自愿贡献的。自古以来,周边十里八方的人们,自带干粮出义务工,辛辛苦苦地凿出条石铺在路上,有的石头坏了还会有人再补上。
我好奇地问,一共有多少块多少梯?外公答道:不晓得,但至少万数。外公还告诉我,其中有50块石头是他和外婆辛勤劳动的结果。石头梯子路修好了,有利于大家前来拜佛时行走。母亲和舅舅说,他们也来帮过忙。
当时我年纪虽小,却也从中明白了信仰的力量。平时大人们反复说过的要“诚心诚意、作古正经”等话,这时都浮现在了我的脑海。现在想来,这要多么的虔诚,他们才能如此心甘情愿的付出。
也许是月色真美,也许是山风凉爽,也许是山水有灵,我们一路上边走边说,时走时在不断出现的大石头上乘凉休憩,这样走着走着,也就不再感觉累了。待到过了山坳,前方不远处的一寺庙出现在眼前,那就是清庵祖师所在的普济寺了。寺庙的鞭炮彻夜响个不停,人声鼎沸。大人们到了寺庙以后,只顾着上香求神,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保佑阖家大小太平清吉的话。而我,还在回想那些传说故事。真是人多反而不嫌吵闹,迷迷糊糊中,我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
不知不觉天亮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我们5人起身往回走时,这才能一睹芙蓉山之壮美以及青山湖的芳容。山坳两边,各有一峰,直插云霄,后来才知道分别叫香炉山和磬子岭,故民间有“北香炉,南磬子,中间夹着普济寺”之说。从山上看青山湖,波平如镜,澄碧似海,远处青山绵延,近处芙蓉独秀,山水相连,水映青山,山峦柔波,果真是一片山青水秀的宝地。
与芙蓉山结缘不仅很早,而且直到读大学之前,我几乎是每年都要去爬一次。母亲严慈兼济,信奉佛教,每逢农历六月十六,总是叫上我一起去芙蓉山拜清庵祖师。我虽然从小就不信神,长大以后更是成为了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无神论者,但不违母意,每次也都很高兴地陪母亲去芙蓉山。记得有一年的敬神非常特殊,那是在春节期间的一个白天出发去芙蓉山的,当时我可能有十一、二岁,母亲因操劳过度,年纪轻轻便患上了哮喘病,爬山的速度比我还慢,我们俩整整爬了4个多小时才到达山顶。
那次适逢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虽时值初春,爬上山顶却也并不觉得冷。于我而言,石缝里的清泉,一路上的山风,花岗条石的悠悠古道,沧桑古殿,山脚下秀丽的青山湖,还有芙蓉山数百年的传说故事,都是最美的风景和回忆。后来每次再去芙蓉山,我因为担心母亲受累而坚持不让她同去,但她总不放心,每次都反复嘱咐,要我一定诚心诚信敬好神啊,不要去好耍啊。我也总是满口答应着,跟伙伴们走得兴尽而归……
读大学后,学了点考古学的皮毛,自然对普济寺更情有独钟了,于是趁某个暑假把山上的碑刻全部研究了一遍,这才明白原来普济寺的前身为芙蓉庵,在明成祖永乐十一年(1413年)癸巳桂月望日,圣旨敕封为“普济寺”,至此芙蓉山庵子始登大雅之堂。朝廷敕封,一则表明清庵祖师从民间信仰变成了官方认可的正神;二则表明梅山边缘地带也得到不断开发,逐渐成为人烟稠密、人文日新之地。
到了明朝时,普济寺寺院全部用麻石砌成,一横一竖,成十字形,中间有天井,正厅供奉清庵祖师坐像,左厅供奉关帝君等神像,右边住人。我去考古时,右边的房间条石半毁,一半是普通的土砖,屋顶的麻石已经部分颓毁,但轮廓依旧清晰,宝顶屹立。在大殿后面的不远处,祖师长眠的石墓分三层,顶层是墓大顶,有墓碑,碑文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中层是墓围,墓两手边石虎卧伏,里有石屋,清庵祖师坐像安置其中;下层是祖师归隐葬身之塔,祖师圆寂后端坐塔中。据传历经七百余年,祖师玉容不改,而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看得见,并没有做深入探究。
不管怎样,人总是需要一点或是寄托或是信仰的。对于大众而言,能够使人们诸恶勿作、众善奉行的精神寄托总比虚无主义要好些。而对于共产党员来说,革命年代,信仰坚定方能救国救民九死无悔;和平年代,信仰坚定方能真正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如今母亲身在南国,而我长期远在北地,因俗务缠身,一年也难得在母亲身边尽孝几回。再过几日便是端午节,又逢母亲生日,更是思念母亲,感念母恩……自古忠孝难两全,年轻时曾写过“每逢端午节,难忘游子吟。千载斯文远,江山万里心。”,而今虽身已不惑,反而提笔忘言,只有小时与母亲一同爬芙蓉山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原来与母亲相处的点滴一直珍藏在记忆深处,这一刻连同芙蓉山的晨昏光影、花香叶色、林风潮响再度重来。虽然母亲总是说要我以事业为重,他们一切都好,但我每每听到这些时,总是容易哽咽。
许多年来,似乎习惯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但乡愁与不舍,选择与执着总难以忘怀。虽然行经万里,踏遍千山,但记得起的乡愁——夜夜能入梦的,还是家乡的草木,家乡的芙蓉山,还有那信仰坚定的启迪和永远感念的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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