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右安门出土“祈福坑”金代窖藏钱

2016年5月3日 14:50

作者:布衣泉友李维

“那里曾经是一个金代寺庙遗址,寺庙中有一个大池子,当时的贵族或者信众到这里祈福。从而将寺庙泥金工艺的钱币投入水池内用于祈福之用。”这是故事从2013年初开始在钱币市场上流传。无论是在钱币市场,还是网络论坛,祈福钱、泥金钱、供养钱等关键词都成为了大家议论的焦点,特别是“祈福坑”已经成为钱币界的新名词。这些关键词都源于北京右安门大街东侧一建筑工地出土的若干金光灿灿的古钱币。

图1黑洞处就是钱币出土的土层

据了解, 2012年12月中旬,北京右安门附近某工地在开槽时,在距地面3-4米的下发现有黑土层,土质黝黑细腻,类似河道淤泥,就在这样的“黑淤泥”中出土了大量宋金时期的古钱币【图1】。据参与施工的民工介绍:“此黑色土层高有2米左右,宽5米左右,在开槽的四方形工地中呈东北和西南对角。”可能是早期河道遗址。经过有泉友实地踏访得知,黑色土层上部为黄土,下部为细沙。就在这样一个环境出土了若干宋金古钱币和器物,而且是被散落的包裹在黑色的泥土中【图2】,据泉友介绍,出土时有个别区域存在钱币较为密集的情况。出土钱币表面大部分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或蓝色,且泰和重宝、大定通宝等金代钱币均为未流通品,精美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图2 钱币出土时被黑褐色的淤泥包裹

此次出土的钱币品种较为丰富,最令人瞩目品种当属大定通宝、泰和重宝、大观通宝等。据细心的泉友统计:大定通宝4000枚左右(直径25.5毫米左右,重量4克左右)【图3】,泰和重宝150枚左右(直径45毫米左右,重量18克左右)【图4】,大观通宝折十70枚左右(直径41毫米左右,重量16克左右)【图5】,且几乎涵盖了此三种钱币的所有常见版式,尤其大定通宝有将近10个版式,按出土数量依次为正字,上酉,大字,上申,下酉,下申,三角通等版式。另外,还出土开元通宝、顺天元宝、周元通宝等唐代钱币【图6】金和淳化元宝、至道元宝、咸平元宝、景德元宝、天禧通宝、天圣元宝、景佑元宝、皇宋通宝、嘉佑元宝、熙宁元宝、元丰通宝、元祐通宝、绍圣通宝、元符通宝、圣宋元宝、大观通宝、政和通宝、宣和通宝等大量北宋小平钱以及元丰通宝、熙宁重宝、宣和通宝、政和通宝、元符通宝等折二、折三钱【图7】。存世最为普遍的金代正隆元宝钱在此坑中也有零星出土。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还出土了本命星官和绿耳等压胜钱【图8】。按出土钱币的比例估计,北宋钱币与大定通宝钱数量相当,且均占出土钱币的40%以上。

图3 大定

图4 泰和重宝折十

上:图5 大观通宝         下:图6 唐代钱币

图7 北宋钱币

图8 同坑出土的压胜钱

出土的器物主要有金代押印(印文为“合同印记”,印面直径约3.5厘米)、辽金双凤图案铜镜一面、宋代手柄铜镜一面、冷兵器鞕一条(铁质长约1.3米)、冷兵器刀两把(木柄,铁质,腐蚀较重)、空心铜球一个(直径5厘米)、铜质甲片若干、铜质铙钹两个(已残)等,但是这些物品均为零星散落在附近,除了可以作证时代,也许跟出土钱币没有必然的联系。笔者还听说还有泰和通宝小平钱和泰和重宝篆书折三、大观通宝折五等珍稀钱出土,惜一直未见实物和图片露面。从出土钱币器物的下限看应该为金章宗的泰和重宝,应为金代中后期。

此坑钱币出土后,市场和网络论坛上开始流传关于“祈福坑”的传说,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到全国各地,在艺术品市场化的今天,此坑钱币因为精美和冠以祈福纳祥的名分而使得价格节节攀升。本来几十元一个的大定通宝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炒到几百元甚至上千元,泰和重宝的价格更是让泉友望而却步,被抬高到几万元一枚,甚至十万元一枚,这不得不令人咂舌。笔者听说还有16个祈福大定换一把三字刀的故事。在钱币市场上,有了利益的存在必定就会有作伪的出现,在伪造大定和泰和钱的同时,甚至还伪造了汉代的五株和王莽的货泉等等。随着钱币价格的不断攀升和泉友们讨论的不断激烈,又流出了更多的传说和故事。如:有人说是金代的金鱼池遗址、有人说是金代的圣安寺遗址,有人说是古代的表金、刷金、泥金工艺……随着这批钱币的“高调面世”,也引来了很多泉友的争论,笔者对所流传的传说和故事也是不敢苟同。

笔者认为,“XX坑”只是人们根据钱币出土的地点和出土特征而赋予的。如有按地点划分的:北京牛街坑、山西榆次坑、河北张家口坑、黑龙江五常坑等;按出土环境划分:水坑、干坑、沙坑、石灰坑等。不同的坑口所呈现出的钱币的表层状态都是不同的,近些年随着古钱市场化的不断深化,也涌现出很多所谓的“经典坑口”,如:丹阳坑、西溪坑、同心坑等等,都是人们赋予他们的动听的名字,当然其钱币本身也是很漂亮的。只是被赋予好听的、响亮的名字之后,身价也随之增加。“祈福坑”也不例外,本身出土的钱币就是精美的金代钱币,又有一层金灿灿的“衣服”,再加上祈福纳祥的概念,人们的认知度自然提高,同时价格也会飙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国内艺术品市场化运作的一个典型案例了。但是任何商品都有一定的价值尺度,艺术品也不例外,其价值一定是挖掘其背后文化生产力所产生的,而非人们冠以某某概念而进行市场炒作之后的价值。一位关注此坑钱币的泉友说:一个丑的钱币,无论你赋予它童话般的故事,也不会增加多少大家对它的喜爱;一个漂亮的钱币,就是没有任何故事,也缺乏不了大家对它的追求。我认为去确实如此。

因为此坑钱币铸造精美至极,又加上一层耀眼的外衣,也引来了人们对“祈福钱”的关注,同时也引来了人们对是否为泥金或者表金工艺的质疑。泉友们在网络上也纷纷晒出了所谓的全国各地的“祈福坑”,这样使得此坑钱币表面是否为金引起了更加激烈的讨论。以至于在几个月后有网友晒出了与钱币一同出土的“金块”,笔者认为即便不去讨论它存在的真实性,但是若把这么银币大小的金块与这么庞大的一坑钱币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牵强。有泉友一句话,似乎平息了人们的争论:应该通过科学的方法分析钱币的金属成分。市场上的某位泉友利用光谱监测的方式,简单取样测量的样品钱币中的主要金属成分。对照《中国古代钱币合金成分研究》一书中的数据库数据,唯有铁的成分是偏高的。虽然这种测量方式不一定是最精确的,也不一定能够反应表层物质的特性,但是这一定对于古钱研究的一种辅助方式和重要手段。

随机选取出土钱币进行金属成分和数据参量如下:

图9 南方各地河道出土的钱币

图9 南方各地河道出土的钱币

图9 南方各地河道出土的钱币

图9 南方各地河道出土的钱币

近些年,全国各地也有类似金色包浆钱币出土,且多集中在水坑或淤泥河道中【图9】。通过网络论坛得知,2012年底在江苏南京市的一处城市改造中,一处河道出土大批六朝时期钱币,与祈福坑状态如出一辙。同时,从出土的器物中看,铜质的铠甲片、铜镜、铙钹等得表面也出现了薄薄的一层金色物质,而一同出土的铁质大定通宝钱却没有表金物质。另外,淤泥下方的沙土中也偶尔有出土泰和重宝和大定通宝钱,但是那些钱币的表层却呈现另外一种包浆风格【图10】。比较奇怪的是,此坑中还出土了几十枚大定通宝的“筒子钱”,且版式绝大部分为大字版,因为叠加在一起,所呈现的锈色为铁红色【图11】。

图10 同坑淤泥下沙土层出土的北宋钱

图11 同坑出土的大定通宝筒子所呈现的包浆迥异

因此可以推测钱币表层的金色不应该是人为刷上去的,应该是在特定的条件下,铜质物品经过化学反应所产生的特有包浆。通过参照全国各地出土的“水坑钱”和不少泉友对金属成分的测量,钱体刷金一说似乎逐渐平息,理性的泉友也将原有的“祈福坑”改为“右安门坑”,但是“祈福坑”却先入为主的成了对这一坑钱币最恰当的称呼,至少这些精美的金灿灿的钱币在人们脑海里已经被赋予了很多美好的概念,这也是古钱收藏的一个乐趣吧!有泉友说:“这也可能是出于人们习惯性对于美好事物有一个美好的背景,就像电视剧中,白富美和高富帅往往都是出身名门,一段美好的爱情,最终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一样。”我认为这个比喻很恰当。

如果钱币表层不是人为刷上的金,那又是什么物质呢?这是值得思考的。请教化学专业的朋友并翻阅相关化学资料,没有一种含有铜的化合物呈现金色的,但是有别钱币中呈现漂亮的天蓝色似乎给了我们一些线索。可能是在特定而复杂的条件下经过化学反应而成的化合物氢氧化铜,这种物质呈蓝色,且溶于酸,受热分解,受热至60-80℃变暗,温度再高分解为黑色氧化铜和水。笔者把一些钱币放入热水或者食醋中,很快就会变暗,且不会恢复。在与化学专业的朋友的讨论中,发现一种物质化学成分是CuFeS2的黄铜矿,该物质呈黄铜色,表面常有斑驳的蓝、紫、褐色的锖色膜,条痕绿黑色,金属光泽,易被误认为黄铁矿和自然金。至于具体是什么物质,那需要专业人士进一步的研究和实验才能得知。总之这种金色包浆的钱币大多出现在河道或者淤泥环境中,这一定说明这种包浆是在特定的温度、湿度以及含有丰富物质的淤泥中经过复杂的化学反而析出或者附着在钱币上的,这种包浆的产生也期待专业人士进行解读。

图12 金中都复原图

既然不是人为刷金,那是否与祈福和寺庙有关系呢?笔者通过走访和调查的情况进行进一步说明。据《北京史》中记载:1553年(天德五年),金海陵王将都城迁到北京,改燕京为中都,府名大兴。这不单是金代历史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更重要的是金中都的建成是北京城建都之始。通过查看金中都城复原图,此次出土钱币的地点正位于金中都城内,在皇城的东侧。【图12】据《老北京街巷图志》介绍:金中都城东南角在今永定门火车站西南的四路通,东北角在今宣武门内翠花街,西北角在今军事博物馆南皇亭子,西南角在今丰台区凤凰嘴村。这些地方近些年都被北京市政府设立了遗址碑并适当保护起来。现在的右安门大街、牛街、长椿街至闹市口一线,就是金中都时南北通衢,是当时较为繁华的地方。因此,近些年牛街、右安门一带多次大规模出土大定通宝和泰和折十大钱,且均为精美异常的未流通品,牛街、右安门等地出土“沙坑泰和”与“机油坑泰和”都是受泉友追捧的极佳坑口,此次出土的泰和重宝大钱应该是数量最多的一次。

图13 金宫殿故址

据笔者实地踏访并对照金中都复原图,将出土钱币的位置做了相应的定位,可以使我们一目了然。金中都的中心是皇城,基址位于今天广安门南滨河路一带。在二环路上行车可以看到那座雄伟的“金宫殿故址”纪念碑【图13】,现在周围已经满是绿化,护城河两侧已经成为人们休息健身的“营城建都滨水绿道”。在宫殿的西南方向就是鱼藻池即太液池,遗址即解放后疏挖的青年湖,即今白纸坊立交桥西鸭子桥路西端。可见出土地与“金鱼池祈福”之说差之千里。那么,是不是寺庙供养或者祈福专用呢?这也是大家流出的经典故事之一,查阅金代历史和民俗,根本没有向池塘投钱币祈福这种方式,绝对是无稽之谈。中国辽金时期佛教盛行,特别是金代在全国建立和修葺了许多有名的寺院一直沿用至今。据《北京史》记载,金代中都著名的佛寺有弥陀寺、护圣寺、甘露寺、圣安寺【图14】、隆恩寺、功德寺、柏王寺、香林禅寺等等。就连宋徽宗和宋钦宗二位皇帝被俘虏到燕京后,也被分别囚禁在延寿寺和悯忠寺(法源寺)【图15】。从金中都复原图上看,出土地附近却有几个著名的寺院,如:圣安寺、悯忠寺、崇孝寺、龙泉寺等等。但这些寺院距离出土地最近的也得2-3公里,因此,“圣安寺祈福钱”一说确实牵强。如果真的有寺院存在,那也要等待遗址或者历史文物出土才可令人信服了。

图14 金圣安寺故址

图15 悯忠寺故址

图16 金中都水系图

图17 金代水关遗址

从出土情况看,所在地应该是一条河道,而非所谓的祈福水池。金代十分注重水利,据《北京史话》中记载,金代曾从中都到通州开一条人工河,用于漕运。虽然运河水源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但是京西永定河上的卢沟桥却成了金代的一个壮举。查阅金中都水系图【图16】,很难得知出土地具体是那一条河或者,那一条河的分支。但是其南邻护城河和水关遗址【图17】,东邻陶然亭,以及如此深厚的淤泥层判定其一定是一条中都城通往外界的重要河流,期待专业人士的考证。

笔者根据泉友提供的资料手绘地图

金代皇城内的河流淤泥出土大定通宝钱和泰和重宝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在这批钱币中很少见正隆元宝钱币,目前为止笔者仅见一枚正隆元宝钱,这也是值得注意的。《金史》食货志中记载:正隆三年二月“中都置钱监二,东曰宝源,西曰宝丰。京兆置监一。曰利用。三监铸钱,文曰‘正隆通宝’,轻重如宋小平钱,而肉好字文峻整过之,与旧钱通用。””正隆元宝”也是近些年出土、最广的金代钱币。随着天辅元宝小平钱和天眷系列钱币的面世,正隆元宝已经不是金代铸造最早的铜钱,这点也是之前关于金代货币的记载。不管后代金世宗如何诋毁海陵王,或者史籍中将海陵王记载的如何昏庸恶毒,都不能掩盖他对金代的贡献。史书记载,金世宗于正隆六年趁海陵王伐宋被杀,在东京辽阳称帝,改元大定。《中国货币史》记载:世宗大定十八年铸大定通宝,受南宋影响又于大定二十八年(戊申)和大定二十九年(已酉)年铸造背申背酉钱。钱文有徽宗大观通宝遗风,同时汲取了前朝铸钱的精华,也为后代铸钱奠定了基础。章宗泰和四年铸泰和重宝折十,相传为金代书法家党怀英手书,这两种钱在北京的金代钱币出土中最为常见。其实其精美的铸造工艺是金代主张汉化的结晶,也许就是善于从各方面掠夺的金人俘虏了北宋徽宗时期铸造大观通宝和崇宁通宝钱的工匠所制。就像《中国货币史》中记载:“大概取得了北宋遗留在陕西的铸钱设备和技工,当时中国的铸钱技术以陕西为最好。”这也充分反映了世宗和章宗年间的繁荣和发展,也是这两种钱历来被泉家喜欢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此批出土的钱币中泰和重宝和大定通宝钱均未流通,而北宋钱和唐代钱则都是流通过的,这也跟大部分金代窖藏钱币所呈现的是一样的。从近些年钱币出土情况看,金代确实有匿藏铜钱的习惯,一方面是战争的原因,另一个方面与金代货币制度有直接的关系,金代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普遍使用纸币的国家,特别是金代后期,铜钱被废除,纸币交钞成为商品流通领域唯一使用的货币。但是人们在战乱频繁,纸币滥发的情况下,对纸币总是心存疑虑,那么作为历代财富象征的铜钱则是人们最愿意贮藏的货币,因此金代的铜钱大多形势了贮藏手段的职能,而纸币只是价值符号,并不具备贮藏价值。另外,从章宗登基时(1189年)开始取消七年为界,明昌四年(1193年),官俸全发交钞,通货膨胀日趋重要。政府用种种方法控制铜币,强使纸币流通,铜钱被纸币排挤,退出流通范畴而贮藏起来。金朝最后二十年,经济萧条,军费开支浩荡,各样纸币轮替登场。也因此致使金代走向衰亡。世宗和章宗不惜成本的大批量铸造大定和泰和钱一方面是反应金代的盛世景象,一方面就是为了缓解通货膨胀,树立纸币在流通领域的信用。也可以说是一种以铜钱作为载体的准备金。但是由于纸币政策未能在民众心中真正得到的认可,以及疯狂的匿藏,最终导致统治阶级的“救市政策”未能取得实效。

章宗时期“遂罢七年厘革之限”,同时强行废除铜钱,使得铜钱虽然失去了一般等价物的作用,但是不能在商品流通中起媒介交换作用。就其本身的价值来说,仍是一种极为短缺的贵金属,具有商品的特征。因此,它虽然在商品流通中被废除使用,但却没有失去本身的价值。既使金政权颁布了废除铜钱之法,但在民间仍然重钱轻券。由于金代的禁铜政策所限,铜钱既不能销熔,也不准越外界,这些迫使那些占领铜钱的贵族富商,甚至贫民百姓们,将手中的铜钱暂时隐藏起来,以等待这种制度的废除。金末战乱不息,这些隐藏起来的铜钱也就悄悄的沉睡在地下,不为后人所知了。笔者认为这批钱大概也是那个时期贵族或者富商匿藏起来的,应该属于金代窖藏钱币的范畴。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此次出土的“祈福坑”钱币应为金章宗后期至金宣宗南逃期间,贵族或者富商匿藏在城中河道的而在淤泥中产生金色包浆的金代窖藏钱币。此次在北京城内出土的大规模金代钱币,对研究金代币制已经老北京历史等提供了重要资料。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许多热心泉友的帮助,他们是李军、陈蒙、杨广、仵林、羽中、高勇勇、哈哈珠子等等,在此表示感谢。

2014年4月1日

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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