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顺口溜中的一句,一直记在脑子里。顺口溜由十个数字凑成,拿它来形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一张眠床两个人,三勿相信试试看……吃勿吃得落?八傝八傝!”
“八傝八傝”应该写作“百傝百傝”。这句话的应用范围十分广泛,譬如,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两百斤一担谷,你挑勿挑得动?”另一个人回答:“百傝百傝!”。譬如,一个人问:“一斤高度烧酒你能不能拿下?”另一个人回答:“百傝!”这个“傝”,字典里是查不到轻松之义的。将“傝”赋予轻松的含义,首创者是明末清初的绍兴人张岱。张岱与陈洪绶是生死之交,他在评价陈洪绶一生时,用了两句话八个词:“一生佻傝,不事生产。”我当时看到这个“佻傝”,不禁拍案再三,这不就是我们常常使用的一个方言词语吗!张岱的八个字,是说陈洪绶一生做人轻轻松松,从不参加劳动,靠坐坐吃吃的。这个“佻傝”(diaota),我们现在仍在频繁使用,它是“忙碌”“辛苦”的反义词。譬如我,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农民,到我这里不做农民了,变得佻傝了,坐坐办公室也能混个小康,我也是“不事生产,一生佻傝”的。既然张岱已有文字记录在先,那么“百傝”的写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百傝”似乎比“佻傝”还要轻松,百傝是一百个佻傝组合而成的。“傝”字有两个读音,:一读tà,音同“它”;一读tàn,音同“坦”。所以“佻傝”这个词,在我们这里既可读作“调它”,也可读作“调坦”。“百傝”也一样,既可读作“百它”,也可读作“百坦”。读“调坦”是近音,读“调它”则是古音了。严格地说,当我们将“佻傝”读作“调它”时,就是唐朝人说话的口气了,因为这里使用的是唐韵。譬如唐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在唐朝是读作“xia(遐)”的,若读作普通话里的“xian”,那就与“白云深处有人家”“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尾字不押韵了。这不禁令人想起直埠的一句方言,直埠人说“晏饭”一词特奇怪,他们竟将它说成“阿va”,不知道这“阿va”是不是唐朝人的普通话。许多方言中保留着不少唐韵字,如“爷”读作“牙”,“矮”字读作“啊”,“写”读作“吓”,“蟹”读作“哈”,“怪”字读作“瓜”,“笳”读作“夹”,“拐”读作“瓜”,等等,韵母“an”都变成了“a” ,这些读音可能都带着唐朝遗风吧。各地方言不同,必然会闹出些笑话来。尤其是当你用方言土语跟外地人交流时,难免让外人产生歧义,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这里说一个笑话,可能很多人都听说过。说的是,一个诸暨人跟一帮外地人同桌吃饭,诸暨人吃得快,第一个先吃好了,他站起身,客气地客人打招呼:“你们坦会吃。”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你们慢慢吃”。外地人一听,理所当然地将“你们坦会吃”听成了“你们太会吃”。原本好端端的一句客套,因为使用了方言,在外地人听来竟成了一句骂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