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快死亡的时候,会发出一种非常奇特的声音。
很像夜色中失恋的人的大声哀叹。
不知道的人,听见突发急症的人发出这种声音,往往喜形于色——看!他呼吸了!
其实医学上管这种叹息叫做“濒死喘息”,它看起来像是呼吸,却往往伴随着心脏骤停,如果不及时救治,死亡马上就会蒙住病人的双眼。
惭愧!我们哭着来到这世上,却要在一阵长叹之后离开。
这声绕不开的叹息,也许就是我们对地狱、冥界的想象力由来吧。
圣斗士星矢中的人间和冥界分界,就叫叹息之墙
人会死,爱情也会死。
《东京爱情故事》第11集,大结局,就是一段爱情的濒死喘息,今天给大家详细拆解一下。
之前我说过,东爱每集片头曲之前的小剧场,是特别重要的、富有深意的。这一集的小剧场非常短,而且基本重复了上一集的结尾,和以往的气质完全不同,对,因为这一集就是万物凋零,如北欧神话里阿斯加德诸神黄昏,索尔和奥丁都必然会死一样,是逃不开的宿命。我们这一集看得会特别纠结折磨,就是因为我们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爱情萌生滋长,所以我们的角度,会有点像他们的家长,看到这一刻他们的爱情无法挽救,走到尽头,自然会觉得难过了。就连当事人其实都没有我们难过,比如在雪地里的足球场上,赤名莉香看见了永尾完治,粲然一笑。莉香从那个随时可以用手势跟完治打电话“莫西莫西”的有趣的人儿,变成了一个恋爱失败的一般姑娘。她仍然克制、仍然体面,但已经失去了那种独特的韵味和灵魂,她需要退到阴影当中去舔舐伤口,慢慢找回自己的强大和有趣。在此之前,她只能没话找话,说些“这就是你的家乡吧”之类的客套话。王小波先生的小说《万寿寺》的最后一句话写得好——一切都在无法挽回地走向庸俗。这句话暴露了他不懂莉香,也不适合莉香,“每个人”是谁呢?有多少人的担心,是莉香真正在乎的呢?只有永尾完治。这一刻,莉香冷冷地没有笑容,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吓到完治了。其实他担心你什么呢?他担心你寻死、担心你出事,如果你有什么麻烦,他会不安、还会背上身边人的骂名。但是这话不能说直白了,不然你会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了,一辈子就是这样,总得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点空白。莉香明白了她带来的压迫感了,分手的男女,最忌讳的就是把一切浪漫都打碎,咬牙切齿地说一些可能是真相,其实除了伤人毫无意义的话。好多人评点大结局的时候都会说,如果完治能够早点去车站会不会不一样,其实都没有吃透这一集的精神。这一集是莉香在举办葬礼,她埋葬自己的爱情,她是死者、也是丧主,还像死者的女儿一样,面临着继续生活的重担。她开口的时候,都是在向完治来暗示,希望他说一些温暖的话,浪漫的话,能够让自己平稳地度过这场葬礼。但是完治每句话,都是正确、刻板而不留情面的。永尾完治是苛刻的黑白无常、铁面无私的掘墓人和宣布爱情死亡的验尸官——莉香希望名字能刻在柱子上20年、30年,但完治说:“这里要改成水泥的,要拆了。”你看,完治就是这么狠,但是你不能责备他,分手就是应该这么分,如果心软,那就是分不掉,来回伤害双方好几个回合。如果你追求体面,一定要用笑容来作为一段关系的结束,你一定会给自己装上很多言不由衷的笑容。水泥,哦不,关口里美女士正在东京等待完治回去找他。她的闺蜜时子就表示了不满。如果说里美是坚韧的、不肯放松的水泥,那时子就是她的坚强盟友,让她支棱起来的钢筋。时子批评她,不应该放完治回去,因为完治和莉香有感情基础,这一去可能会一去不回。这是对的,时子给里美提供的都是万全之策,犹如狮子搏兔,会倾尽全力,但是里美希望做得更漂亮一点,所以她认为完治会正常回来。就在里美忍着完治去找莉香的时候,一个来访者出现了。三上嬉皮笑脸地出现在了窗外,这场景经常让我想起《诗经》里的话:“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三上的心被一种自己排解不掉的痛苦攫取了,他需要找个人好好聊聊,他约里美来了棒球练习场。不过三上带里美来的这个场所非常直男,一点也不暧昧,也算是对朋友的敬意了。三上还是忍不住会去说点俏皮话,但是已经稳重多了,他不会再去撩里美了。里美倒是真的在试探性地问问三上和大小姐长崎的进展。三上提到大小姐长崎,一脸怅然,劫婚礼失败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三上的恋情已经死了,完治的命运悬而未决,里美的恋情挂在完治的选择之上,三上一想到爱媛青年都这么哀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热恋的时候,她看他生活过的一切痕迹,都是惊喜,都是富矿;分手的时候,他给她介绍他曾经生活过的一切地方,都是疑虑,都是敝帚。从一开始,永尾完治就回避让赤名莉香到他的家里,或者拜会他的妈妈,里美可以见她的妈妈,因为大家是同学,是熟人,莉香不能,莉香是一个东京人,完治的这种排斥和隔阂,也是莉香拼命要巴结三上和里美的原因——她想要成为三个爱媛人群体当中的一员,享受一种“同学待遇”。现在两人已经分手,完治肯定不会带莉香回家了,所以莉香的恳求就是,带她转转,在附近走走。爱媛县属于四国岛,在四国是最强的工业县,但是和东京、大阪和名古屋都市圈相比,还是一个落后的地方。莉香之前提到洛杉矶,说那里离大海近一些,东京其实也有海,但是比较拥挤,(水质也非常差)可玩的地方少。爱媛县虽然有渔船和大海,但是在这三个外出谋生的爱媛青年看来,爱媛就是“什么都没有”,尤其是没有收入高的工作机会和热闹的商业区。生活在一个小地方,是永尾完治的苦恼;赤名莉香也说了她的苦恼,她从小就没有安定下来,是个经常转学的漂泊之人。“经常转学的人”在日本的文艺作品里是个常见的角色,除了赤名莉香,还有《青涩宝贝》的男主角,以及《足球小将》里的岬太郎(左)。做爱侣的时候干柴烈火,很多交心的话恐怕都没有顾得上说;后来成了怨侣僵持住了,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反而是分手之后的这个上午,莉香可以说许多话,许多内心深处的感受了。觉得这次见到对方就可能是最后一面,就会把最好的技艺或者性格展示给对方,这就是“一期一会”的含义,这种念头确实能够让人变得更柔软、更体贴。天很冷,莉香没有带手帕,1991年,即使在日本,便携式的手帕纸也并不多见,人们还是会使用手帕。莉香揣起来了完治的手帕,这让完治觉得她可能仍然沉迷于自己,回了东京还会约自己见面。
这个地方最近长这样,谢谢热心读者以灵发给我的图,她拍的神社被日本人认为是死者灵魂的归宿之处,比寺院更受到重视,莉香和完治穿过了许多墓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俩人其实根本不是来拯救爱情,而是入殓、送葬、超度——他们的爱情已经死了。他们在墓碑当中前行,莉香问到了完治对东京和家乡的看法。我们偏爱莉香,总觉得莉香喜欢完治,完治就应该收下她的爱,其实莉香的爱非常莽撞,几乎是一头小鹿撞进完治的怀抱,她并不真正理解完治对家乡、对东京的复杂感情。莉香想来爱媛县,想要看看完治的家乡,完治一拖再拖,除了不愿意过早和莉香锁定之外,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他刚去东京几个月,还没有混出个人样,小镇里、村子里的青年,总是希望衣锦还乡,你出门几个月就回去,别人会觉得你是不是混不下去回来了。所以完治说的“也许我比较适合这里”,意思是“我可能配不上东京”的意思,但是赤名莉香没听懂,她是这么说的——莉香真的觉得完治想回爱媛,她觉得这种等台风、爬树的生活非常美好,她在国外长大,洛杉矶也好、东京也好,对她而来都不是不可错过的,只是生命中的正常一站,但完治不行,东京是完治的终极梦想。完治当然不愿意回爱媛,他说,东京虽然让他不适应,但是他去东京之后,遇到了很多的人,让他变得更好了。莉香算是恍然大悟了,除了和自己恋爱之外,永尾完治还有事业发展和谋生的需求,他真的更喜欢迪士尼,而不是小渔村,从这角度来看,处心积虑要在东京安定下来的里美就是更适合他的那个人。其实完治可以认真说一句:“谢谢你莉香,你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但是他没有这么说,莉香启发他:“我在其中吗?”完治才说了一句:“在。”完治对赞美这件事非常悭吝,莉香在他那里得不到肯定的,挫败感只会越来越多。
完治又提到了洛杉矶,注意莉香的表情。
他希望莉香走,莉香走了,完治就能安心在东京奋斗,也避免了不断的纠结和选择了。
孙权曾经写了一封信给曹操:“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继续呆在东京挡完治的路,自我放逐到洛杉矶,自己心内又苦。
这俩人在爱媛海边纠结的时候,有个下定决心的人出现了——三上吃了一惊,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大小姐已经办了入籍,是别人的合法妻子了。大小姐的意思是让三上不要取笑自己,其实她满脸写着喜悦,她知道三上不是取笑,是开心。跟家里闹翻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小姐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是咱们实话实说,这是赌,花心的人走进婚姻或者下一段婚姻,大概率还会花心,只有真正痛过,对背叛的代价有了深深的领悟的人,才能够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爱媛县在四国岛上,在电视剧拍摄前3年的1988年,才有了大桥把四国岛和本州连在一起,此前船或者飞机才能让爱媛的人们走出去。这句又有点严酷了,莉香在笑,但是非常勉强——你就是急着把我送走对吧。注意这张图上出现了摩天轮,摩天轮在很多民间传说里都是坐了会分手的东西。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吗?
所以说这个电视剧用心,许多开始的铺垫,到后面都有呼应。完治说,让她活得轻松一点,不要用那么滞重的、密不透风的爱去占据了生活的全部。莉香说的这一句意味深长,完治也是一个活得很累的人,他总在衡量自己和对方是不是门当户对,是不是实力相当,是不是受到了对方的照顾,他想要去照顾人,想要去拯救人,想要当好人,也一直以好人自居,却做了很多伤害亲近之人的事情。当然不对,莉香已经把这段爱情的死亡通知书,也就是那张道别的明信片塞进邮筒了。写完有读者跟我留言,说等着看我写为什么赤名莉香提前走了。“你要写好了这个情节,我就服气,那就是真的研究东爱的专家。”好多分析文章和视频,确实也都在浓墨重彩地描绘那种可能,如果完治早一点过去会怎么样,如果完治坐下一班车追上去会怎么样。还有人把里美拉进来,说完治和里美约会的时候,一定会提前15分钟到,莉香觉得完治如果在乎自己,也会15分钟之前来到车站,就能赶上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些说法都很有意思,但是都不对,因为莉香和完治已经结束了,最后的这个机会,就是濒死喘息,一切可能修复关系、可能让爱情复活的说法,都是我们旁观者的错觉。莉香留下了完治的手帕,上面用自己的口红写了道别的话:有人说莉香知道完治会卡着点到,所以提前走,这样就是自己甩掉对方,这个把莉香想得太复杂了,我们可以为莉香想一想。前天晚上和完治分手,昨天来了爱媛,到处逛了一天,她吃东西没有?睡觉没有?不知道,强挺着精神,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暴走,最后见到完治。你要是真的想把他拉回来,直接晕倒在他怀里就可以了,她没有,她忍着悲伤又笑靥如花了半天,走向站台,完治这货也没有跟上来。她在手绢上写完了字,看看表,哦,我的车还有15分钟啊。15分钟也不需要等了,因为这里每多呆一秒都是煎熬,他如果最后来了,也多半是因为担心或者黏黏糊糊,也不是真的决定要和自己复合。她就是太累了,心力已经耗尽了,她需要的是洛杉矶,而不是爱媛县。你看,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无忧无虑,对人充满了善意,但是长大之后,就会伤别人的心,也会为别人伤心,我们都是如此,难免要站在一段感情的某一端。莉香在车上哭了出来。这一刻她已经做了了断——就算完治下一班车追上来,她也不会再跟他走了。有人说这车开向东京,这是不对的,这车看布局是个慢车或者郊区线,应该是开往市中心或者机场的车,在那里转飞机飞东京。小朋友拿了一个橙子,这是爱媛特产,也是爱媛人对东京姐姐的善意。和一个地方的人曾经热恋过,以后见到那里的人,都会觉得特别亲近。三年过后,完治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成熟了,衣品也进步了,身边的同事换了一拨,也在各种项目里担任牵头、负责的任务了。完治成了部长倚重的实力干将,他也不再为莉香的走而难过了,不过还是偶尔会有点惋惜。完治有点尴尬,部长觉得是和莉香分手这件事,让完治成长了,但这说法其实也不太公平,因为这三年来,陪伴在完治身边的其实是里美,完治也并没有一夜长大。分手不会让人长大,只会让人重新面对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罢了。里美在公司里待客区等待完治,还给完带了正式的西装——三上和长崎要举办婚礼,得赶紧。长崎的父母在婚礼开始之前,进入了教堂,顽强的两个人,最终得到了家里的祝福。完治和里美走到街头,完治的鞋带开了,弯腰有点不太方便,里美就主动蹲了下去。之前有朋友说,这点看完治就是一个死直男,就得找里美这样的女人伺候他,这个有点夸张了,因为老夫老妻就是这样的,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不能算得太细,起身的时候,完治眼睛直了,他看见了——什么心情?我们看看她的肢体语言。她在呼啦自己的胳膊,这是一个不舒服、不自然的动作。里美倒是很大度,决定让完治和莉香聊聊,自己去逛街。大家还记得吗?三上和里美分手的时候,莉香安排完治去安慰里美,从此肉丸子打里美一去不回。首先,完治和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他的生活自在舒适,不会随便去冒险做什么了;其次,婚书在手,永尾里美(对!)是永尾完治的合法妻子;再次,莉香的人品和格调可以信任,她不会抢这样一个已经错过的人。莉香还是能想起很多的,又玩起了打电话游戏,问完治自己是不是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如果对方接话接招,那肯定是对你有好感的,完治仍然想念莉香,这是真的。这句话可进可退,如果对方开始吐槽自己的伴侣,那十之八九就是渣男行为,有勾引的意思,如果像完治这样淡淡一笑,那就是单纯的想念。爱过就希望对方好,这就是体面人。我们在看电视剧的时候那么凶猛地骂里美,其实里美在现实中也是一个合格线往上的人,之前我说,东爱里没有坏人,就是这个道理。他们都是正常人,没有那种疯疯癫癫,装疯卖傻的行为,一不承包鱼塘,二不潜伏在别人家里当赘婿,三不用热气球表白,都是模范市民。完治要莉香的电话号码,说是部长很惦记莉香,这是一个借口。我一直觉得,部长可能偶尔还和莉香有联系,只是莉香不让部长告诉完治罢了。完治和莉香走到街心小公园,这就是当初他们拥抱彼此,深夜告别过的地方。当着里美,她叫他永尾,现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他还是丸子,她还是莉香。人生中有这么一段恋情,这么一段回忆,那是很好很好的。里美等来了自己的丈夫,他安全回来了,没有被前女友吃掉。完治回到了里美身边,他们应该会恩爱一生,生下几个孩子吧。那段为爱痴狂的岁月过去了,现在的我们,需要的就是好好生活,岁月让我们更加温润,更加喜人。愿各位读到这篇文字的朋友,都能够结束不好的、不适的恋情,最终收获属于自己的、安全的、舒适的、长情的爱。愿曾经如莉香一样善待他人的男子女子,都能够被自己的前任、现任、陌生人善待,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