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为什么我义务给学生补课却得不到学生的理解？

（1985年4月13日，我班的自习课）

振云老师：你好！

抱歉，我没能及时回复你的来信。不仅仅是因为忙，更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你。

你说，为了给毕业班的学生多补一些知识，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自习课给他们上课。学生开始还没说什么，可后来居然给校长写信诉说他们的“苦恼”，说他们“没时间自己看书”。来信中，你觉得你非常委屈：“我可是连一分钱的报酬都没要啊！”你还觉得很伤心：“我义务为学生补课，把全部身心都给了学生，可换来的竟是……唉，现在的学生让人寒心啊！”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绝对相信你对学生的奉献精神，这精神的背后是你真诚的爱心。但我也要坦率地说，你也许没有意识到，既然课表上安排的是自习课，那么，这就是供学生自由安排的学习时间，如果不经学生允许而占用学生的自习课，这实际上是对学生权利的侵犯。换句话说，你对学生的爱是“不由分说”的爱，因为在付出如此“爱心”的同时，又“爱你没商量”地侵占了学生本应该自己支配的自习课时间。这种“爱”是很令人遗憾的。

这也正是我迟迟没给你回信的原因，我怕你更委屈了、更伤心了。但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心肠直说。

我周围也有不上喜欢占自习课的老师，这些老师往往有一个非常“雄辩”的理由：“应试教育”逼得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呀！谁不想图个轻松？难道我愿意多上课吗？还不是升学指标给逼的！

对此，作为同样曾经是一线教师，而且曾经也多次占用学生自习课的我，予以充分的理解。但理解不等于赞同。因为“应试教育”与侵占学生自习课并没有必然联系。而且就以应试而言，企图通过侵占自习课来提高学生应试成绩，效果未必就很理想――第一，学生的时间是有限的，自习课被侵占了，他们自主学习的时间就少了，学习质量必然受影响；第二，学生在十分反感的心理状态下，真正能够听进老师所讲的知识又有多少？第三，即使某一科的成绩因为占用自习课而提高，但付出的代价是其他学科的学习时间的被挤压，学生总体应试成绩也不可能提高。

在讨论是否应该占学生自习课的问题上，即使反对的老师往往也只从“妨碍了学生的学习自主性，效果并不好”的角度看问题，但在我看来，这首先是对学生尊重不尊重的问题。

是的，在是否无端占用学生自习课这个“细节”上，同样能够体现出教育者是否具有真的民主精神。

无庸讳言，由于种种原因，中国封建文化的残余至今还阻碍着我们的教育走向民主与平等。不能说现在的老师们都不热爱学生，但是，由于长期以来受传统文化中所谓“师道尊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在相当一部分教师的心目中，“民主与平等”的观念是比较淡漠的。在他们看来，教育者的一切都是为学生好，学生不但必须服从，而且更应该感激不尽才是。在师生关系上，学生只有服从的义务，没有自主的权利。于是，一些善良的教师往往不知不觉甚至是“好心”地损害着学生的尊严和感情，甚至侵犯学生的权利，也就毫不奇怪了。

说来惭愧，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也是侵占学生自习课的“积极分子”，特别是因为我一直担任班主任，因此，侵占自习课便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了。但1988年9月，我在担任高二文科班班主任时和学生一起制定《班规》，学生对我侵占自习课表示了他们的不满，并在《班规》中明确规定：“班主任不得占用自习课上语文，如有违反，罚扫教室一天。”从那以后到退休，我从没有侵占过学生一次自习课。

曾经有一次，期末考试前我非常想利用自习课给学生“补一补”，结果有学生同意，有学生反对，争执不下，班委决定投票决定，并让我回避。当我在办公室听到的结果是“反对者以微弱优势的票数占了上风”时，虽然很是遗憾，但我表示尊重大多数同学的意愿，我一点都没有“太寒心了”的抱怨。

如果说，当初我只是迫于《班规》的约束而“不敢”侵占自习课的话，那么，到后来我的确是自觉意识到：应该真诚地把民主教育贯穿于教育教学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不占用学生的自习课。让我欣慰的是，后来和我搭档的老师们都能与我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除非特殊情况，决不占用学生自习课。回顾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观念转变”，我还真的很感谢我的学生呢！

因此，把自习课还给学生吧――让我们尊重学生自习的权利。

我们都呼唤民主，但民主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行动，甚至细节，对老师来说，尊重学生的学习自主权，就是民主的开始。

也许你暂时不一定能够接受我的说法，没关系。你还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你的朋友  李镇西

2020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