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的中晚年行书
何绍基是清代卓有所成的碑派名家,于诗文、书法、经史、小学、金石碑版皆精。何绍基早年精研楷书,研习颜真卿,中年后于碑学用力甚勤,遍临《道因法师碑》《张黑女墓志》诸碑,熔铸帖学与碑学于一体,形成自己独特的风貌。
何绍基(1799—1873)于楷书、行书、篆书、隶书无所不工,尤其以行书和行草书最为精擅。在笔者所寓目的数十件公私所藏何氏书迹中,其行书尤为突出。现在所见署款为“何绍基”的行书《留王郎诗卷》、《自书诗卷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和行书《录黄庭坚题伯时画揩痒虎诗轴》很能反映其行书风格,据此可透析其书风之一斑。
清 无名氏《何绍基画像》 纸本 湖南省博物馆藏
行书《留王郎诗卷》是何绍基为其友人“诗辅”所书。“诗辅”具体为何人,尚不可考,但从其称“同年”可知,当与何绍基于1836年同登进士第。而《留王郎》诗,则是北宋诗人黄庭坚所写。该卷钤朱文方印“何绍基印”和白文方印“子贞”,署款“何绍基”。
从其书风和署款风格看,当是其中年以后所书。该卷书风稳健,用墨浓厚,笔势疏放,折射出何绍基一贯的用笔与书写习惯。从气韵上看,表现出一种雍容自然、平静淡定之态。尤为重要的是,何绍基在起笔、落笔以及转折、运笔之处,都有一种厚实、稳重之气。他所用之浓墨,以及徐疾有度的捺笔,更彰显出了其人书俱老的书家风范。
不难看出,何绍基的书法是在一种极为流畅、无拘无束的状态下完成的。他所创作的该卷书法,正是在其书风趋于练达、渐入佳境的时段写成,因而,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一气呵成之时的爽朗与冲和。在轻重缓急、浓淡干湿的交融中,在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的挥毫中,何绍基尽展其艺术才华。从其书风中,可以看出其深厚的学术涵养及明净如水的心境。因此,细读其书法,往往可深谙其书法之外的人文内涵。
清 何绍基 《自书诗卷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讲,何绍基代表了一个书写时代。他所高扬的碑派书法以及不遗余力的艺术实践,为中国书法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直到今天,他在书坛上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挥之不去。从这件行书《留王郎诗卷》中,大致可明白个中缘由。
如果说行书《留王郎诗卷》代表何绍基中期书法风格的话,《自书诗卷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则折射出其晚年的行书之风。该卷纵横捭阖,行笔潇洒,结体稳健,笔走龙蛇,是其人书俱老、不落窠臼的反映,可谓直探《争座位帖》堂奥。
书画鉴定家苏庚春在《犁春居鉴稿》中谈到何绍基晚年作品署款时说:“何绍基的署名,晚年行书的‘基’字,第八笔是用点,不拉捺。”在这件作品中,何氏自书“道州何绍基”,其“基”的书写确实如此。该卷作于同治三年(1864),其时何绍基66岁,正是其书写由中年转入晚年之时,书风渐臻化境,愈见老辣。这样的署款特点,在其晚年作品中大多如此。
清 何绍基 《自书诗卷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之二)
何绍基另一件行书《录黄庭坚题伯时画揩痒虎诗轴》,结体潇洒,行笔间有一种野趣,更兼一种拙趣。此书虽无年款,但从其署款可知,其“基”字第八笔为点,且“何绍基”三字有连笔现象,是其典型的晚年风格,因而大致可推断此作当为何氏后期之作。
熟悉何绍基的署款模式,大致可甄别其书法的创作时段,这对于鉴定其书法真伪是有辅证意义的。在其早期署有年款的作品中,其“基”字第八笔多为捺笔,且与前一笔紧紧相连。而在其六十岁之后的作品,大多化为点,且很少与前一笔相连。在笔者所见多件何氏对联作品中,其署款基本如此,虽无年款,大抵可推测为何氏晚年经意之作。
苏庚春《犁春居鉴稿》中还称,何绍基“生平写对联,从不重文”,这虽是小道,却是证伪的重要依据。在笔者所见何绍基作品中,确乎从未见其文字相同的联文,这是何绍基作品的藏家和鉴家都不可不明察的。
清 何绍基 《自书诗卷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之三)
蒲焕俎在题何绍基行书《苏轼跋韩退之送李愿序屏》中称:“书家以中年之作为最佳妙,盖少年未精其诣,而晚岁则又不免率意行之。”从此三件何氏行书诗卷可知,其中年作品固然甚佳,其晚年作品亦未遑多让。其书风由盛年而入暮年,未因年岁递增而笔力不逮,相反则时有佳妙之笔。
这就说明,我们在考察一个书家的风格蜕变时,并非中年都佳,也并非晚年都不佳。正如画家一样,有的是早期佳作叠出,如陈师曾、谢稚柳,有的则是晚年才炉火纯青,如黄宾虹、齐白石,更有的则是早期、晚期都甚佳,如吴昌硕、张大千。从上述三件何绍基行书作品,大致可知其中年和晚年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不可一褱而论。
内容选自《书法教育》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