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易尤凤作品 | 最美味的花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种花即好看又好吃,只有在过年和办喜事的时候才能吃到,这种美味吃一次终生难忘。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是土家族过大年的日子。下午,家家户户把孩子喊回家吃团年饭,一阵阵肉香飘进我敏感的鼻腔,刺激味觉,饥饿更加强烈,渴望更加迫切。父母怎么还不回家呢?我们几个小孩六神无主,坐在门槛上眼巴巴望着村口的来路,期待父母的身影出现。火塘里冷火穷烟,年肉没有着落。我们想父母今天应该会回来,虽然我们家过年在腊月三十,比村里人迟一天。
傍晚,父母背着行头弓着腰的身影终于出现了,我们耷拉的面容立刻振作起来。父母带回了年肉,当晚给我们做了一点点吃,其余的要留着过年。想到第二天可以吃饱肉,我们兴奋得睡不着。听父母说,所到村寨都挽留他们,都想给孩子准备一点过年零食,春节前后办喜事的人多,也需要炒几罐。
年三十天一亮就有小孩跑到我家问:今天炒不炒花花?于是父亲赶紧架起黑乎乎的机器,在机器肚子下烧火。不一会儿,抱着干柴,端着簸箕的妇女和小孩把父亲团团围住。父亲坐在中间一手不停地摇机器一手拨弄火炉,火候差不多了,父亲叫大家蒙住耳朵站开点。嘭!一声巨响,父亲整个被香喷喷的烟雾吞没,稍等烟雾飘散,父亲将篓子里白花花的花朵倒进簸箕,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闻起来舒心,看起来漂亮。等在边上急不可耐的孩子们一拥而上,争抢撒落在地上的花花。放一朵进嘴里,香甜松脆,美味极了,平时难以下咽的玉米可以变得这么好吃,父亲打哪里弄来一个这么神奇的机器啊!
一声声嘭嘭的巨响过后,我看见一树一树的山花次第绽放,漫山遍野,点亮了整个山村,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哦,百花盛开的春天来了。
母亲做好了年饭,一大钵子肉摆在我们眼前,我们迫不急待想吃。母亲叫我们等一下,不要作声。她装了一碗表面上的饭,夹了几片肉盖在上面,将筷子竖插在碗里放在火塘东侧,又斟了半杯酒洒在饭碗周围,口中念念有词。这次过年没有像往年那样提醒小孩不要往碗里攒肉,可以放心吃,炒花花换来的钱多买了几斤肉。我们的心情比往年轻松,第一次吃到美味的玉米花,第一次最过瘾地吃肉,这是第一个包产到户的春节。
幺妹嘴快,忍不住问为什么把酒洒在地上,被母亲瞪眼吓了回去。那种做法过去被认为是迷信活动,每到过年我看见母亲偷偷地做,怕外人知道。后来放开了,大家可以公开祭祖。母亲告诉我们,等她老了也记得让她闻一口香气,逝去的家仙会躲在角落里看着子孙过年。
在我开始记事起,父母把我们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定居。二十几户人家挤在谷底,四面大山包围,庄稼地分布在山坡上,农民以生产队为单位集体出工,种植玉米、红薯、荞麦、高粱等五谷杂粮。小时候最怕吃那些粗糙的杂粮。队里分什么吃什么,山区土地贫瘠,种一年吃不到一年,长年借粮度日,有的年份青黄不接,生产队出面到外村借粮,等收粮后又集体背回去还粮。那时候不许买卖,百姓之间兴借。米油肉等贵重东西大人出面借,点灯的煤油和食盐派小孩去借,有时候要问好几家才能借到一点点。
在儿时的记忆里,过年最诱人的好处是吃上大米饭和猪肉,是孩子们盼了一整年盼来的幸福。为了这点幸福,母亲要划算很久,积攒很久,一大家人的年饭,是压在她心头的重担。俗话说三十夜调荞糊,不像过年的样子,再难也要弄点大米和猪肉。古人传下来的过年,是每个人心中最重要的节日,常说叫花子也有三十夜,如果来了叫花子讨年饭也须把最好的饭菜分给一碗。没有肉的年饭叫光头年,不算过年。常听大人自嘲道:人家有年我无年,称个猪头要现钱,有朝一日时运转,早也年来夜也年。
那时杀年猪的人家很少,人不够吃自然也养不起猪。一年到头勉强养大一头猪,首先要上交公社,叫做送“派购猪”。等猪长到120斤算基本达标,由劳动力挑到三十里外的公社上交,猪头便宜作价退给上交户,留着过年。少数家境好的养得起两头,一头上交,一头做年猪。杀年猪前先到公社领取宰杀证,擅自杀猪、杀羊都是犯法,要在全公社社员大会上批斗。
那时候的猪死不长,常看见大人张开手指测量猪的脊背长度,皱起的眉头写着焦急。那时候的猪很捣蛋,饿了会造反,两脚站立趴在猪栏上嚎叫,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远在山上劳动的大人都能听见。猪圈挡板和木头食槽咬得残缺不堪,时常有越狱逃跑的狠猪。母亲说红鼻子猪特别爱打圈,买猪崽时要仔细看鼻子。现在想来,如果让它吃饱喝足它会打圈吗?
没有年猪的人家怎么过年?春节前生产队按照人均半斤肉的计划宰杀一头派购猪,可抵任务,按照当时一斤八角的价格购买。
儿时的过年跟平时比真是难得的优待,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肉,有的年份可以得到一件新衣或者一双新鞋,在不识愁滋味的年纪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大年三十夜晚,烧一笼旺火,把积攒的柞木树蔸烧起。全家人一一洗脚,三十夜洗脚好赶嘴,这是土家族中流行的话,意思是有口福,走到哪都能赶上好吃的。三十晚上大人不会催赶小孩睡觉,可以陪大人守年。忙碌了一年的父母终于可以坐下来跟孩子们一起烤火讲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故事是“运小鬼”,它是好心鬼,它若知道哪家没有年饭米,就会在深夜悄悄运来粮食,它的力气很小,一次只能运一螺蛳壳壳儿,所以它必须抓紧时间来回运送,天亮之前必须运完,它怕见光。听话的孩子可能会得到运小鬼运来的零食或者零钱,初一醒来,我们在枕头底下翻找,有的年份确实收到一粒糖果。
到了初二,猪头肉吃完了,大人们开始出工,常言道:吃了猪头肉,抱起锄头哭。生活又开始新的循环,我们又开始期盼下一次过年,就这么年复一年地盼望长大。
包产到户后,放开生意买卖。于是父母买了一个炒爆米花的机子,赶在春节前走村串寨炒爆米花。偏远山区的孩子,难得吃上零食,玉米自家产的,一斤玉米可以炒一大袋花花。孩子们看见炒花花的人进村,欢天喜地,缠着大人要吃花花。
对孩子来说,期盼了一年的愿望得到实现,所以觉得过年特别快乐。不曾想到父母的感受,他们为了一家人过好年背地里操碎了心。如今想吃什么,想穿什么都很容易得到,不需要长久地渴望和等待。有人便觉得现在过年没有以前有味,准确地说是没了饥渴的味。如今的年味更加丰富多彩,不是吗?有的成年人感叹找不到儿时过年的快乐,岂不知自己当了父母,到了转换角色的年纪,像父母一样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年,这就是绵延传承的中国年。
我想告诉逝去的父母和先人,如今我们实现了“早也年来夜也年”。小山村已脱贫,都买大米吃,杂粮用来喂猪。爆米花容易买到,我一看见就想吃。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一定闻得到丰盛年饭的香气,内心应该感到安慰。
作者简介:易尤凤,昵称凤仪,爱好散文、诗词、摄影,时有作品发表在报刊、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