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大赛009】稻花香里说地三
《文艺众家》“心中有座城”征文
稻花香里说地三
包作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一直想为家乡,我的桑梓之地叶盛镇地三村写点什么,几年过去了却都慵懒的没有动笔。最近朋友韩万东履新,到我的家乡叶盛镇主政,他对我说,你是地三人应该为叶盛,为地三写点文字。七月流火,稻花飘香。今天,夜雨过后,月白风清,我泡上一杯大麦茶,然后坐在电脑前,在大麦茶袅袅的清香里,回望那个美丽的小村落——地三。
老话说,天下黄河富宁夏,塞上明珠青铜峡。青铜峡市地处全国九大干渠之首,沟渠纵横,排灌便利,土地肥沃,宜于耕种。《宋史》中就有“其地饶五谷,尤以稻谷”的记载,是全国商品粮基地之一,盛产水稻,其产于叶盛镇地三村的大米更是久负盛名,被称为“地三贡米”、“地三香米”,“地三贡米”、“地三香米”原产地就在叶盛镇地三村。此地明洪武年间,实行屯垦戍边,划地为号而得名,地三土质特异,所产水稻品质优良,脂肪、蛋白质含量丰富。据从宁夏府志记载,宋夏之时“其物产最著名者,尤其是所产的地三大米,晶莹洁白,润滑爽口,软而不粘,清香可口,富有透明感,被称为“珍珠米”。西夏时就曾供宫廷食用。后人也由此称“地三贡米”、“地三香米”。
有道是,“张王李赵刘,天下遍地有”。但在地三,张王李赵刘很少有,村里的人家十之八九都姓包。而且听老辈说,村里这一百多户包姓的先人都是来自安徽合肥的包氏三兄弟,而这三兄弟据说还跟包拯的族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拯字希仁,庐州合肥(今安徽合肥肥东)人,是赫赫有名的青天。也因此,地三包姓的人之间是不宜通婚的。我以前认识一个同村的女孩,也姓包,两个人的感情刚有个谱,父亲知道后,叹口气说,这姓李能找姓李的,姓张的也能找姓张的,唯独姓包的不能找姓包的……于是我的这段感情只好无疾而终。
我的一个老辈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托付我续修地三包姓的家谱,他给我讲述了许多他所知道的关于地三包姓的前世今生。
自秦汉之后,由于战争、瘟疫、自然灾害等原因,宁夏地区曾多次出现过空城现象,所谓“空城”,简而言之就是无人区。朝廷也曾多次向宁夏地区移民以实之。其中有史记载的空城事件主要有两次:一次发生在西夏灭亡之时,另一次发生在明朝初年。地三的包氏三兄弟就是明朝初年那次空城事件发生后移民而来的。
在宁夏许多地区广为流传着一首歌谣:“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古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
据史料记载,从洪武初年至永乐十五年,五十余年间组织了八次大规模的移民活动,涉及到了十八个省的四百九十多个县市的八百八十二个姓氏。山西当时算得上是人口稠密之处,而当时的洪洞县又是晋南最大、人口最多的县,担负民众外移自然首当其冲。山西《洪洞县志》以及洪洞县《大槐树志》记载,明永乐年间,当地官府曾七次在大槐树左侧的广济寺集中泽、潞、沁、汾和平阳没有土地的农民以及人多地少的百姓迁往中原等地,并给所迁之民以耕牛、种子和路费。寺旁有一棵“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汉槐。当地官府人员在树下荫凉之处为被移之民办理手续,登记造册,按所去地点编队,然后发给一应物品。来自安徽合肥的包氏三兄弟也因为在家乡触犯刑律,好在罪责不大,发配充实边塞之地,于是也被集中押解到大槐树下,然后依次发送宁夏、甘肃等边塞之地。
在大槐树下,一个长得像露珠一般的女子在唱:“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女子的嗓子真是动听,琵琶也弹得好,害得来自江南的包氏三兄弟那天晚上整夜未眠。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塞外走。几天后,包氏三兄弟拖儿带女,踏上了去往宁夏的路途。一般迁徙而来者,“处于瓦渠四里为民,号土达,使自耕食户,简其壮者充营卒,食粮征操”。包氏三兄弟以前也只是在诗书中略知宁夏,唐代诗人李益在灵州(又叫受降城)写过一首《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宋代诗人张舜民在其《西征》诗中这样写道:
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
白骨似沙沙似雪,凭君莫上望乡台。
明代冯清《边人苦》则道尽了垦边、戍边军民的疾苦:
边戍岁无休,边征身何怙。
修边妨耕锄,巡边历沙卤。
边儿解兵戎,边女废织组。
边妇叹室庐,边夫赋屺岵。
边衣毡褐裘,边枝刀弓驽。
因此,包氏三兄弟此行填充宁夏边塞,内心充满了悲壮:此一去“西出阳关无故人”。此一去“大漠风尘日色昏”。此一去,“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临行之际,包氏三兄弟踯躅古槐树下,见栖息在树杈间的老鹳不断地发出声声哀鸣,想着此一去这一生都未必能返回故土了,不免悲从中来。为了让子女永远记住自己的家乡,有朝一日回来时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自己的老家,就指着孩子们最好记的大槐树和上边的老鹳窝说:“不要忘了,以后若能回到家乡,记不住咱的村庄,就先找这棵筑满老鹳窝的大槐树,然后再慢慢找回自己的老家。”好在这些移民之后并没有忘本。以后不论走到天南海北,只要一说是老鹳窝底下的人,都亲热无比。宁夏地区少见老鹳而多见老鸹,后来人们就把“老鹳窝”说成了“老鸹窝”。
记忆是根长长的线,在包氏三兄弟走过的路上缠绕。但他们不可能沿着它的痕迹,一路往回,只能往更西往更北往更陌生处远行。他们脚步懒散,步履蹒跚,身后的影子模糊,像老旧相机下的记忆。沿途有许多陌生的人,三三两两,他们互相看看,但不说话,彼此都只是对方视觉里的路人。
包氏三兄弟到达宁夏之后,被安置到一个叫青铜峡的地方,就是宋代诗人张舜民在其《西征》诗中所写到的那个青铜峡。由于青铜峡饱经战乱,荒无人烟,他们可以随便占地。地方采取的是“跑马地”,让他们在规定时间骑马跑,马蹄所至之处,都可以划给他们耕种。包氏三兄弟据说骑马地的面积在新来的移民中是第三名,故随口称呼此地叫做第三,久之被叫做地三。
彼时,因战乱而荒废的工程逐渐起步,处于垦深处的地三,地广人稀,到处是漫无边际的蒲草、芦苇,还有芨芨草,看不到几户人家,在荒野中四面走动,无遮无拦。
而且包氏三兄弟还发现跟南方不同,这片土地上似乎得不到春风眷顾,“六月披袭塞外行,犹闻山头未消冰”。老天爷为什么单单不给这片土地春天呢?“惊蛰打春雷”,却丝毫看不到春天温暖的身影。“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在他们的老家早已是杨柳青青,花香鸟语,这里即便到了清明节依然乍暖还寒,薄衣单衫的三兄弟冷的瑟瑟发抖。就是过了阳春五月,这里还有“四月八,皮袄皮裤不敢脱”之一说。这里的春天就像是被冬天这头猛兽吞吃了,只留一段尾巴在人间。春季的农历节令几乎要过完了,人们却依然在冷峭的寒风中渴望春天,树无叶,草无芽,大地一片苍黄,在不经意间已经跨入了夏天的季节,这里的桃花、杏花都盛开在夏天。这里的春天,有点像入了洞房不脱衣服的新媳妇,无论新郎官怎么着急,她总有不脱衣服的道理。也许轻易让人得到就显不出来她的珍贵,突然来个春光乍泄,新郎官肯定会没齿难忘的。塞北的春天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却也令人最难忘怀。
俗话说,人迁万里,魂系故乡。地三虽然土地广袤,但初来乍到的包氏三兄弟却只爱他们的老家安徽,其他省他们都不爱;他们也只爱安徽的合肥,因为其他地方都不爱;他们还只爱合肥的肥东县,因为其他县三兄弟都不爱……肥东乃是包公故里,吴楚要冲。人文荟萃,钟灵毓秀。地处江淮之间,居皖中腹地,是个天造地设一般的好地方。包氏三兄弟对家乡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包氏三兄弟勤勤恳恳地在地三这片土地上“火耕水耨”。包氏三兄弟种稻之外,还在稻田灌水后放养一些当地的草鱼,到了收获的季节,便可实现鱼米双丰收。
那时候的黄河,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夏天一过,随着秋天的来临,黄河也就进入了主汛期。这时,包氏三兄弟又寝食不安起来,那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们的庄稼地全在黄河滩上,如果黄河发水,那庄稼地就会变成一片沼泽。这一年的辛苦白费不说,来年断了口粮岂不等于断了全家的活路。每逢立秋这天,笃信迷信的三兄弟总是在黄河边焚纸烧香,然后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作揖,嘴里还喃喃自语:老天爷保佑黄河甭发大水,老天爷保佑甭淹俺的庄稼地!
尽管包氏三兄弟这般虔诚、恭敬,肆虐的黄河依旧我行我素,洪水依旧无情地吞噬着那些即将收成的五谷杂粮、麦子萝卜……为减少损失,家中男女老少纷纷下到齐腰深的洪水里打捞庄稼,从泥里抠摸萝卜土豆。
黄河由南向北横穿半个宁夏,形成“天下黄河富宁夏”的河套地区。宁夏为西套,从古至今黄河灌溉宁夏平原,哺育了宁夏世世代代人民。在千千万万像包氏三兄弟一样的移民的辛勤劳作下,宁夏河套平原河渠纵横,土地肥沃,牛羊成群,渔米之乡,好一派塞外风光。多年以后,这里的许多景象,业已改换容颜,不似江南胜似江南。来自南方的流浪者——包氏三兄弟,无复提起彼此孩提的当年以及在南方老宅的园子里扑娥扑蝶的日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包氏三兄弟种植的“白皮大稻”,不仅产量丰盈,而且也以品优质佳而著称。具备了“粒圆、色洁、油润、味香”四大优点,而且蛋白质、脂肪含量尤高,极富营养价值。用其蒸制的米饭,洁白如脂,粒粒晶莹,粘而不腻,油润香口,与著名的天津“小站米”可媲美共荣。
米饭做得好,水很重要。米饭最好吃的地方,必定是水好的地方,地三的水就非常好。不过方法也很重要,“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米饭煮熟之后,如果再将带皮猪五花肉切成方块状用稻草捆上,汆水取出,加葱、姜、糖、酱油焖上几个小时,做成一道肥而不腻,酥而不烂的红烧肉。光是白饭浇上汤汁,就已十分美味了,何况那红烧肉……
几年前,去地三老同学家做客,一碗米饭冒着热气摆至桌前。捧碗起筷,突然看见那青花瓷碗上印着四个精巧的艺术字:一粒一香。一碗米饭,米粒当以千计,若真一粒一香,细品之下,该是有千种味道、千种香气绵绵入口了。一粒一香,千粒千香,是一种怎样的妙不可言和不可思议啊!寻常如一粒米,缥缈如一缕香,那细腻聪慧的心思,让人感觉如千般滋味入口,万种馨香绕心。
地三,是我们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地三,也是粮食的故乡。地三,从最初的包氏三兄弟在此开拓,到张王李赵刘多姓氏杂居并处,从最初一片蛮荒之地,到最终成为在整个宁夏都颇具美誉度的村落,成为宁夏确定的十个特色产业示范村之一,并且正在规划建设叶盛地三国家级农业主题公园,展示了生命的顽强、坚韧和从容。如今的地三,村舍、青烟相映成趣;高树、低柳俯仰生姿;绿草如茵,稻花飘香,瓜棚豆架,鸡犬相闻,安静地枕在大河的怀抱。这里有“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富足,也有小儿“也傍桑阴学种瓜”的村趣,还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舒适和安逸。
一直都很喜欢一首诗,每次读到总会有微小的喜悦的种子在心头静静发芽:“买只牛儿学种田,结间茅屋向林泉。也知世上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为利为官终幻客,能诗能酒总神仙。世间万物俱增价,老去文章不值钱。”
便想,一个人如果能在黄河边的美丽村落地三有水田三亩,雅舍两间,端一碗印着“一粒一香”青花瓷碗米饭,最好再来上一瓶本地产的二锅头,那样的日子便是有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