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参加酒宴的经历
梁东方
因为朋友们邀请吃饭的盛情难却、不容推辞,也就没有太过坚持,放弃了从不参与酒宴的习惯,决定晚上不回郊外的家,赴宴之后晚上睡在城里的家了。但是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不仅因此而丧失了生命中一段住在郊外的家的美好时光,而且还不得不忍受那种众声喧哗只是喝酒喝酒的乏味。
事实再次证明,超过两三人的酒桌,就只能是喝酒喝酒的主题和浮泛混乱的话语联合形成的时间垃圾格式了。至少在今天的酒席之上,大家还都是身体健康、有钱有闲,有着生命中的时光,何以要用这样自我糟蹋的方式浪费掉其实未必多有的好状态呢!然而这种匪夷所思的餐饮方式、交际方式却早已经是市井中默认的天经地义。从前一段疫情中公布的患者行动轨迹可以看到,很多人都是以参加各种不同的酒宴为生活的主要内容的。开着车到这里那里吃喝,已经是这个时代里普通人的普通事。
酒宴真的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真的就是他们生命中必然的需要和向往?
喝酒之间的并不好笑的笑话、开玩笑的话,说来说去就只是那么几句,众人只是为了助兴,才不得不在这样一再重复的早已经不好笑的笑话里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喝酒喝酒的吆喝从始至终都不曾间断。议论议论单位里的领导和女人,说一说你是哪儿毕业的哪年到的单位、我是哪儿毕业的哪年到的单位,然后就是车轱辘话来回重复,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这却是市井中大多数人和人之间拉近关系、巩固关系的一种所谓酒神方式:在喝酒的放浪形骸中,在说废话的语无伦次里,人才能表现出真性情,表现出相当程度上的真实,然后在这样互相都比较真实的状态里相沆瀣着,以达成互相都很了解、很贴心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里,你如果不喝酒,不管是以开车的名义,还是以过敏的名义,只要你不喝就很难与喝酒的人达成这样气氛上的一致,甚至还会使自己在这个场合里的处境变成一种折磨。甚至因为别人喝酒时间太长,屋子里又不通风,弥漫起来的酒气也已经让你这不喝酒的人感觉到像是醉酒一样的昏昏然。
老人老样子,最主要的喝酒召集人还是别人不请自喝,不用小杯,用分酒器直接喝,自己灌自己,别人劝也劝不住一定要一仰而尽,每次不喝醉就达不到状态,达不到状态就不舒服。所谓舒服就是语无伦次,车轱辘话来回说,晃晃悠悠,别人一定要搀扶着,一定要别人送回家去……
这并非所谓无效社交,但是肯定也同时是一种消耗大量时间精力让人生无可恋的冗长社交。其中最关键的还是你不喝酒而去参加这样的酒席的无代入感的尴尬。即如去卡拉OK唱歌,别人不停地唱,你不唱只是陪着的话,就只有忍受没完没了的震耳欲聋的份儿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酒店的地下室里进行的,实际上这家酒店只有大堂是在地面上的,其余所有的房间都在地下,它就是利用地下室开的酒店。进了大堂,不是上楼去吃饭,而是下到地面之下去吃饭。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在高高的大楼的压制之下,这样的感觉是很压抑的。
在这样的环境与状态中,自己原来那种在人间浏览一下,在灯火辉煌之中体会一下朋友之间交流之乐的感觉,早已经荡然无存。和人交往,远不如和自然交往,远不如孤独。尽管在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自己就提前离开了,但是回到家里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像因为生活规律被打破而出现了某种心绪的不够宁和,或者是晚饭只是吃菜吃肉,与平常的饮食习惯不合导致的。
其实还是因为长时间坐在一直在说着无聊话题的人中的那种使用时间的方式,与自己一向只做有用的事情、审美的事情、运动的事情的时间使用原则相悖。
物质之享,饕餮都是幻象,所需有限,任何超过需要的奢侈都必然是反成其累的困苦;饮食如此,时间使用如此,人生选择亦如此。生活,还是尽量按照自己的本性,按照自己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