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文城”

有一个地方，因为希望和寻找而存在，又因谎言与真实的碰撞而幻灭，最终因情义与勇气抵达了心目中的家园，这个地方叫：“文城”。

余华的新书《文城》写了这样一个“假地名”，“真活着”的故事。新书的封面写着：“睽违八年，余华全新长篇”，这是参照201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第七天》来说的。沉寂八年，正当外界揣测余华“江郎才尽”之时，《文城》问世。

故事的时代背景放在了清末民初，一个旧的已被打破，新的尚未建立的动荡年代，一个莫言笔下“杀人越货，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的年代。不过作者余华把清末混乱、匪患成灾的历史背景弱化了，笔墨重点放在了主人公林祥福颠沛流离、与命运抗争的故事。如果让我更通俗、简短的概括，就是：一个痴汉的寻妻之旅。

读小说如果仅仅是读小说的故事线，那这本《文城》可能无法让你像读“网络爽文”那样直接、痛快。余华以一种抽离的冷淡感叙述着故事中的各色人物在时代的洪流中，一次又一次的与命运交锋，与灾难共存。

故事的开篇林祥福出身北方大户人家，父母过世后给他留下百顷良田以及藏在屋里的金条，还传给他高超的木工手艺。守着这份家业，他本可以平静无波的生存下去。然而他墨守成规的生活被一对“兄妹”：阿强和小美打破了。

阿强和小美谎称来自南方的文城，要去投靠京城的亲戚，但是担心路上不太平，小美又病了，阿强留下小美，孤身而去。不出意外的，不谙世故的林祥福被秀美清澈的小美所吸引，产生了恋情，于是林祥福带小美去父母的墓前叩头，算是完成了传统礼俗上的结合。

林祥福给小美看了自己祖上的家业：一张地契，一张房契，和藏在墙壁后面的金条——十七根大金条和三根小金条。但是结婚不久，小美偷了林祥福一小半的金条逃走了。

原来小美是阿强的童养媳，两人看到林祥福家底殷实，懂了歪念。阿强去寻亲，小美留在林祥福家里等阿强，伺机卷走林祥福的家财，去与阿强会合。

这本是个寻常的“仙人跳”的故事，但在作者的笔下，在特殊的年代发生着魔幻的故事走向。不久，正当林祥福不再抱希望，接受被骗的事实之后，小美又回来了。

小美跪地祈求他的原谅，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善良的林祥福想想至少没有拿走全部的金条，于是再次接纳了小美，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期盼和小美做一对现世安稳的夫妻。生下女儿后，小美又一次辜负了林祥福，悄悄离开。

这一次，林祥福誓要找到小美，他把金条全部兑换成银票，房子和地交给家里的长工打理，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独自往南，踏上寻妻之旅，去寻找小美的故乡——文城。

但“文城”只是阿强和小美随口杜撰的地名，根本无从找寻。林祥福带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四处流浪，最终来到了溪镇。他感觉这里的人口音和小美最像，到长江的距离也和当年阿强言辞流露出的相吻合。于是在雪灾的那一天，林祥福滞留在了溪镇。“在溪镇人最初的印象里，林祥福是一个身上披戴雪花，头发和胡子遮住脸庞的男人，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

林祥福在溪镇结识了一位好友，两人合伙做起了木匠生意。他又用带来的银票包下一些田地，在溪镇安了家。渐渐的，来溪镇的目的被搁浅，林祥福在此地过起了日子。只要人活着，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还是要尽己所能地好好活下去的。

小说到这里开始详尽地描写林祥福在溪镇的生活，似乎忘了交代小美的行踪，看到后面读者才知道：小美和阿强早在林祥福来溪镇的那天，那场雪灾里丧生。他俩正是溪镇居民告诉林祥福：“雪灾死了六个人”其中的两人，林祥福与小美失之交臂。

在动乱的年代，安稳只是暂时的，军阀和土匪轮番上场，荼毒溪镇居民。土匪进攻溪镇，试图夺取这个地方，林祥福与当地乡绅一起组织了民团，守卫溪镇。

令人意外的是：作者竟然在全书才进行到三分之二处就安排主人公林祥福死于土匪之手，且轻描淡写。林祥福至死也不知道溪镇就是“文城”，世上并没有一座叫“文城”的城。

小说的结尾，余华用悲凉的笔触，描写了溪镇周边的萧瑟和破败。“道路旁曾经富有的村庄如今萧条凋敝，田地里没有劳作的人，远远看见的是一些老弱的身影”。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读者毫不怀疑在某个古老的小镇上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余华说：“我们总是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作家那里，读到自己的感受，甚至是自己的生活。假如文学中真的存在某些神秘的力量，我想可能就是这些。”

从《文城》里，我读到的却是我的故乡。想起那座历史久远的江南小镇上，一条清水河，一座石拱桥，一群过去的人，一幕幕父辈口中相传的传奇往事。

老屋是一座带天井的院落，青瓦白墙，木制小楼，每每踩踏上楼梯都发出清脆的低吟，那些陈旧的木雕窗棂曾经典雅精致，水井里打上来的水清冽无比。上辈人一定在那座小镇上发生过欢欣、苍凉、悲壮的故事，书写过男人或女人壮丽的史诗。

不久前，我回了一趟故乡，小镇有了些现代的痕迹，却又明显跟不上时代的步履，过去的那种悠然水乡的清秀隽永气质也全然失去了。回不去的故乡，达不到的“文城”，“文城”终究只能深藏在心里了罢。

“文城在哪里？”

“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我们心目中那个充满希望的“文城”是认可真善美的地方，想象中的归宿，那里四季长青，亲切又恬静。

● 谢谢阅读！

作者：雪凝儿，南京市作协会员，小说曾两获铁流文学奖，作品曾入选《南京新时期短篇小说选》。善于从生活的细微之处发现别样风景，感悟人生，从心出发，写生活的爱与哀愁，期待与你在文字中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