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99期】(同题征文《他 (她 它)》第9篇)头一份的爷们

《文艺众家》第二期同题征文《他 (她  它)》征稿启事:

时间:2016年9月29日至10月28日。内容:可写人,可写物,爱情、亲情、友情皆可。形式:诗歌 散文 小说 书法 绘画 摄影。欢迎各位老师积极参与,踊跃赐稿!发表在平台的作品,除了打赏的百分之60稿费外还将收到小红包。家中的学童也可以参与进来,我们有一个“文艺小星星”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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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份的爷们

作者:郑丽丽

杆子爷爷

杆子爷爷有“三大”:辈分大,村里和他一样老辈分的屈指可数,老老少少几乎都叫他一声爷爷;力气大,百八十斤在手上跟玩似的,庄稼活样样难不倒他;家法大,一家老小都听他的,他在家说一不二。在村里算得上头一份的爷们。

杆子爷爷在村里是出名的好人缘。他虽说上了年纪,可生性豪爽,乐意助人,又有把子力气,谁家有点难处,谁家有些急活,只要找到他,能帮忙的他绝不含糊。村风淳朴,帮了忙孬好都会请杆子爷爷撮一顿。今天帮三侄子家收玉米棒子,晚上自然留饭。三杯小烧下肚,杆子爷爷脸也红了,舌头也不打弯了,他酒量不行。主家殷殷勤勤布菜,亲亲热热劝酒:“杆子爷爷,你帮了这么大忙,好的没有,这家常饭就别客气了。再喝点,不喝是看不起我了,你可是咱村头一份的爷们呀。”“不行了,老了,我年轻那会子……”杆子爷爷大着舌头把过去的辉煌撸一遍,酒就喝得九成九了。趔趄着脚回家去,还有一项辉煌要保持。

杆子爷爷要回去打女人!

杆子爷爷已经打了很多年的女人了。

20岁娶亲,娘就教他,娶就的媳妇揉就的面,三天不打上屋揭瓦。看着低眉顺眼的媳妇他下不去手,娘就在他面前下蛆:媳妇如何如何好吃懒做,如何如何臊眉狐眼,如何如何搬弄是非。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有他挣家,媳妇就活不下去。他孝顺,娘的话慢慢改变了他的怜悯心,就着媳妇一次忘了喂猪,他朝着媳妇抡起了巴掌。万事开头难,这事开了头,就打顺手了,女人就成了他的皮锤垫子。隔三差五,媳妇悲悲切切的哭声让村里人都知道,这是又挨打了。

男人聚堆时,杆子爷爷是焦点。村里那些怕老婆的,被女人管得巴巴的,看杆子爷爷的眼神都冒着羡慕,那烟递了一根又一根,好话捧着,问他怎么打,为什么打,打了有事没事,盼望他嘴里露点秘密,自己回去也爷们一回。那些疼老婆的,在这里也趋奉杆子爷爷,说女人就得打,属破车子,不收拾就不好使唤。回去和老婆枕头上闲扯,说杆子爷爷今天人堆里如何显摆。老婆却白眼果子一翻:“你们就不曲曲些好事!杆子奶奶哪里不好?!要不是性子软,娘家没人,能叫他家里这么着挫磨!也没有她婆婆这么凶的!”

杆子奶奶在村里也是出名的好人缘。她身架不小,宽脸弯眉,见人不笑不说话,家里家外的操持,会裁会织会编会绣,过日子好手。邻里邻居大姑娘小媳妇没事就爱往她家凑,女人们有些忙不过来的事,杆子奶奶从来不闲看。现在年龄大了,帮着邻居们看看孩子,帮着摘摘菜,看看家。没有不说杆子奶奶好的,杆子奶奶有事,女人们也投桃报李。只有一样女人们帮不了她:挨打。杆子奶奶眼泪汪汪悲声大放,女人们围坐着,左右劝和。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的话深了不行,浅了不中,毕竟人家打也是一个锅里摸勺子的两口子。劝和的结果往往就是杆子奶奶自己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是我上辈子欠他的,这就是我的命不好。”有年纪的女人也说,熬着吧,上了岁数,眠眠性子,男人就知道疼人了。杆子奶奶也信这话。

熬到婆婆死了,杆子奶奶还挨打;熬到孩子们都成家了,杆子奶奶还挨打。眼看熬到快七十的人了,当年的小媳妇熬成了老婆婆。

杆子爷爷一身酒气晃进了门,杆子奶奶忙端上杯水递到他手里,眼里亮闪闪的,一脸皱纹挤着笑的开了口:“孩他爹,回来了。明天……”“你个老死尸,你要烫死我?”杆子爷爷喝了口水,一老拳头招呼到老妻身上,“连个水也不会倒了?”杆子爷爷挽挽袖子就要再打。杆子奶奶疼得咧了嘴,又开口说:“孩他爹,明天……”“啪”!一巴掌,杆子奶奶脸上又挨了一下。“孩他爹,那你别打我脸。”“你个老死尸,打你我还挑地方?”杆子爷爷借酒发疯,那里听进去她的话,照往常一样一顿胖揍!杆子奶奶眼里的亮光随着他拳头的起落一点一点熄灭了。

杆子爷爷发完歪,带着莫名的满足,照往常一样一头睡过去了。睡前他又似乎觉得那里不对,哪里不对呢?他没想明白就睡过去了。

早饭后杆子爷爷照常出坡干活,该回家吃午饭了就回家来。远远看见自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大儿子两眼通红,绷着脸,看见他恨不得吃了他:“俺娘喝药死了!”于是他看见杆子奶奶穿戴整齐,脸上几块乌青,了无生气地躺在堂屋地上的门板上。满屋农药味。“你个死尸,气性还不小!死了死了,当谁稀罕你!”他很生气,越老老地长能耐了还!小儿媳掉着眼泪把他拉到一边,说:“娘今天过生日,我来看看帮着做饭,进门娘就不行了。娘不让我们去叫你,说这辈子够了,不欠你了。娘还说她不入祖坟,自己埋一个地方。”

杆子爷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杆子奶奶七十生日。也明白了,昨天晚上杆子奶奶是想让他看在她过生日的份上别打她了,至少别打脸,让她在儿女面前留二指面子。一会,给杆子奶奶过寿的闺女们来了,看见娘死了,哭得有上气没下气。寿宴变葬礼,寿堂摆灵堂。杆子奶奶为什么死了,人人心里明白。他看见女人脸上的乌青扎眼,就拿了张黄裱纸盖上,二闺女一把扯下来: “打的时候下得去手,这会子盖什么盖?知道要脸早干什么了?”话说得杆子爷爷心里很不舒服。孩子们要反天了都?他们敢!

死者为大。杆子奶奶真的自己埋在一个山窝里了。不入祖坟就意味着杆子奶奶否认了自己是杆子爷爷的媳妇,抹去了和杆子爷爷的这一世的夫妻情分。杆子爷爷心里很堵,“我又没短了你吃,又没短了你穿,你死了还这样埋汰我。”看着一锹又一锹的土落在棺材上,杆子爷爷喃喃着。一旁奔丧来的杆子奶奶的妹妹,冷冷地接了句:“他姨夫,饽饽蘸蜜我没见谁甜死了。打了这么些年,是人都凉透了腔。”

闹哄哄悲切切的葬礼过后,人去屋空。

他习惯进门杆子奶奶热汤热水的伺候。他习惯进门屋里屋外清爽干净,井井有条。他习惯看见杆子奶奶进进出出,不住脚的忙碌。习惯这东西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它一直在,一定在,永不消逝。

杆子爷爷出坡干活,远远看见村里炊烟袅袅,该吃饭了。他回到家门口看见门上的锁,他不习惯,杆子奶奶在的时候,出门不用锁;打开大门,看见院子里鸡飞狗跳,脏得无处下脚。他赶紧弄了一圈,他不习惯,杆子奶奶在的时候家里牲畜不用他操心;走进厨房,凉锅冷灶。对付着吃了点剩饭,赶紧动手洗衣服,他不习惯,杆子奶奶在的时候,洗衣做饭从不用他插手。家里的油盐酱醋茶,他常常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他也常常找不到。自己成了自己家的陌生人。杆子爷爷觉得家不是自己熟悉的家了。

他也不凑男人堆了,男人们的眼里分明已经不欢迎他,他得识趣。儿女也不到家门了,嫌他好日子不过,手贱。没有了杆子奶奶,仿佛他也不再是杆子爷爷了。

村里的头一份爷们,沾枕头就睡的杆子爷爷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杆子爷爷就想女人为什么就死了,以前不都这么过的吗?杆子爷爷觉得杆子奶奶不该丢下自己,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杆子爷爷不知道这躺下一根,站起来一个的日子怎么过下去,这空阔了的家用什么填补。杆子爷爷想起来女人最后一次挨打那里不对劲:杆子奶奶没有哭!一声也没有!。

杆子爷爷从来都觉得杆子奶奶离开他那是过不下去的,今天才明白,他离开了杆子奶奶一样过不下去。没了杆子奶奶,他真成光杆子了。

杆子爷爷想起了自己女人很多的好。杆子爷爷觉得自己女人这辈子屈,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屈。

想着想着,眼泪从杆子爷爷的老眼里漫了出来。先是无声的哭,继而小声的哭,继而大声哭,继而嚎啕大哭。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安静平滑的乡村夜,剪得支离破碎。

【作者简介】

郑丽丽


郑丽丽,笔名疏柳含月,露草文学社编辑,文学爱好者,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比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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