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五段“二黄”，如何唱出不同的感觉？安云武说《白蟒台》唱念艺术三（附实况视频）
《蟒台》一场
是全剧的核心
作为主角的王莽
虽然脚下几乎没有动
但唱、念、做无一不是极致
开头大段念白十分吃功
接下来的五段唱念更是精彩无比
不说了
我们
先来欣赏一下视频
都是二黄唱腔啊
区别在哪里
如何能唱好
安云武先生说了
对象不同
唱法不同
1对邓禹：平和的警告
众将进来之后，王莽首先见到的是邓禹，这是第一段。邓禹这个人物，王莽和他之间没有太多的恩怨，但也很惧怕邓禹，王莽在和刘秀的交锋过程中，深刻感受到邓禹这个军师的足智多谋，所以王莽想通过讲述历史故事，来瓦解邓禹的斗志。因此，这段念白比较平稳，有对自己的反思和遗憾，后面的这段“原板”，情绪也比较平和，借越国范蠡、文种的故事来警告邓禹，所谓“敌国破，谋臣亡”，后来的历史恰恰证明了王莽判断的正确。总之，这段比较平和。
2对岑彭：愤怒的责骂
第二段则不然了。岑彭曾是王莽的爱将，结果背叛了他。他在念白里说了，“你可比不得邓先生了”，你和邓先生本质不一样，“当年孤王开科取士，重了你的相貌，不重那马武的奇才，点你以为状元”，说明了二人的渊源，当初王莽如此重视岑彭，但岑彭却背叛投敌，因此他对岑彭，情绪就比较激烈了。他用了历史典故，“你怎不学乐羊子之故，反学李陵背汉”，李陵的故事大家比较熟悉，乐羊子的故事在《东周列国志》第八十五回有详细叙述，讲的是忠臣舍弃亲情，誓死效忠君主的故事。我个人体会，凡是念到典故的时候，要加倍读清楚，“你怎不学乐羊子之故”，就算用普通话念，观众都未必明白，所以在舞台上，更要念好，念清楚。后面到“孤可容你，只恐这天不容尔”这段是贯口，越念越快，越念越激动，越念越愤恨，最后“天”字往上一挑，“尔”这一个字上起“碰板”。这段“碰板”是单起的，一个单音，没有过渡（出版的谱子上有误，我原来没这么写，不知道谁给改了），反映了此时王莽的激动情绪，“岑彭贪生你去求荣，……，怕的是小奴才你不得善终”，可见是对岑彭愤恨之极。如果见邓禹的唱是个“憾”（遗憾）字，那么这一段唱是个“恨”字，这就是人物不同，情绪不同，板式不同，内涵不同，人物有差别，艺术处理也不同。
3对邳彤：痛心加疾首
第三段是面对邳彤，也是王莽最伤心的。邳彤同样是王莽的爱将，前不久，王莽还在嘱咐邳彤如何镇守云阳关，邳彤也信誓旦旦表态要忠于莽主，可是现在却见到邳彤了。可当王莽见到邳彤，他首先关心的是“你家大元帅呢”，大元帅是谁，就是九梁王苏献，苏献是王莽新朝在军事上的顶梁柱，如果苏献还在，他还有希望，如果苏献战死了，他就彻底绝望了。所以他首先急切地问“你家大元帅呢”，邳彤回答“战死沙场”，“怎么讲？”“战死沙场。”这两番的问和回答，情绪不同，第一次问很急切，回答的比较平和，等第二次再问，回答要提高吊门，“战死沙场～”，节奏和情绪要推到顶端，为下面王莽“痛心疾首”的唱做好铺垫，“卿家”，同时也是叫板。“散板”开唱，非常有特色，“听说是九梁王遭了害”，实际上进入了哭头的唱法，“好一似刀割肉箭穿胸怀”，这里面“箭穿胸怀”的拖腔要特别注意，是在“穿”字上再连接“怀”字继续完成一个大的唱腔。我们面对的是现在的观众，在艺术的处理和感情的宣泄上，实际上是在与观众进行情感交流，因此这个腔要唱得特别充分，感情要加强，要感染观众。“岂容尔等打进孤的蟒台”，这句要特别干净利落脆，因为他不是一般的人，不是一般的儿女情长，他是王莽，他是帝王。他对苏献的痛心疾首的感情表达已经完成，这时要立刻转换情绪，“邳彤，你到此做甚”，“迎王接驾”。“呀呀呸”，潜台词是“邳彤，你不要脸”，就是这样一种宣泄，节奏立刻紧张起来，一直到“怎么，你也归顺了刘秀，前来捉拿于我，你岂不知豫让吞炭自漆身，荆轲反刺秦庭，鲁夫痛辱，尚且忘身”，连续用了三个典故，所以还是要特别注意，要把字特别说清楚，甚至在念典的时候，尽量多用京字京音，让现在的观众听明白。这里的念白也是一个贯口，一以贯之，字字珠玑，每个字都要特别清楚准确，再连贯起来，加快速度，形成气势，把念白推到高潮。念白到了高潮，这段唱也就不同了，变成了“快原板”，和第一段的“原板”不同，这一段“快原板”不是“扎哆咿”起头，而是中速的大锣长锤起头，过门也非常强烈，“在阵前死了大元帅”，这第一句就不一般，十分重点，“死了”是“楼上楼”的唱法，往上两个浪花，两个起伏和跌宕，这不是卖弄旋律，而是用来抒发对苏献阵亡的痛心疾首。中间的叙述和剁句，类似于贯口，目的是加快速度，增强气势，把最后的重点放在了“这是你的大不该”上，在唱腔结构上，这是对前面“死了大元帅”的呼应和对应，这里的“大不该”是个向下双翻的大唱腔，这也体现了唱腔设计的精巧，有其自身的布局规律，和诗词一样，有一个对仗和对应。这段唱腔被传唱最广，也被认为是这场戏的“核心唱段”，其实核心不核心，关键还是看艺术感染力。这一段对邳彤的态度，也是一种“恨”，但不是像对岑彭那样的彻头彻尾的“恨”，而是一种复杂的“恨”，恨里面带着遗憾、哀伤和绝望。
4对姚期：懊恼与感慨
接下来第四段是姚期。一个“软丝边”，王莽说道，“事到如今，孤又想起一段心事”，这一段语速，要完全进入和姚期的关系中来，他诉说“如今归顺刘秀，做了架海金梁，这是孤错在当初，悔在今日哟。”一个“悔”字非常点题，就把这段念和下面的“四平调”说得一清二楚了。这段念白十分感慨，回想当初，真是十分懊恼，怎么没有听苏献的话，没有重用姚期，非常悔恨，恨他自己。这也是恨的一种。这段“四平调”看似简单，但不能完全四平八稳，要有情绪的变化、节奏的变化和音量大小的变化，当然，这些变化的基础是人物之间的感情关系，主要就是这个“悔”字。
5对马武：恐惧和惊慌
接下来是马武唱，王莽听到马武来了，非常的恐惧和惊慌，“扑灯蛾”唱“听说马武到，孤王心内焦”。见马武这一点的念和唱，主要是把握住“恐”字，把恐惧充分表现出来。
6对众将：垂死的挣扎
从后面起叫头，到“我有一言，列位将军，容我告禀”，这个时候他要做垂死挣扎，就是告饶、求活命，但又不能失了身份，他说“既有汉家臣子，又有我王莽的故交”，这就保持了他的帝王身份。然后进入自我检讨阶段，“当年毒死平帝老王，非是我王莽之过，俱是那徐世英与苏献之计”，这一句要非常突出，他把当初害死平帝老王这一政治事件的主要责任都推给徐世英和苏献。急转直下，“重整汉家基业，正合我意”，但重整汉家基业怎么可能合他的意呢，这就是一个政治家求生时的计谋，类似于“你们的做法我都是支持的”，“列位将军意下如何”，这个时候就要装成“老虎戴素珠”的可怜样子。然后等到和他有旧情关系的邓禹、岑彭、邳彤这三个人都下的时候，他觉得此时他要发威了，要还原为本来的王莽，“啊，我乃皇亲国戚，看你们谁敢拿我”，这要呈现出王莽的威风，他至死都是有帝王之威的。
7老戏新演，老戏新唱
这几段唱腔和念白，总体布局合理，板式设置准确，声腔设计精彩，每一小段，均精雕细琢，堪称精品。由此可见，从故曲中出新，首先要对传统艺术的精华与内涵有一个学习、认知、感悟和继承的态度与过程，一切按艺术规律去思去想，一切从人物的情感需要去演去唱，才能够正确出新（而不是为了出新而出新），才能使“老戏新演，老戏新唱”，唱出优秀传统剧目存在与发展的生命力。
（安云武口述 成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