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胜”何以“不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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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刘瓛儒学冠于当时,聚徒教授,京师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业。所居瓦屋数间,屋顶穿漏,不避风雨。竟陵王萧子良表请齐武帝为其立馆,意在改善刘瓛生活和教书育人的环境,齐武帝萧赜于是将前朝公主的府第赐给他。刘瓛的学生纷纷向他道贺,刘瓛却说:“室美为人灾,此华宇岂吾宅邪?幸可诏作讲堂,犹恐见害也。”(《南齐书·刘瓛传》)刘瓛没来得及迁居就一病不起,是否真的消受不起美宅,姑且不论;而他说“室美为人灾”,则并非完全没有根据。
美室和灾害似乎并无必然联系,如果硬将二者联系起来,并视为必然,就不免带上神秘主义色彩。春秋时,智伯新建的房屋相当华丽。一天晚上,士茁去见他,智伯夸耀说:“室美夫!”士茁说:“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惧也。”智伯说:“何惧?”士茁回答:“臣以秉笔事君。志有之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胜,臣惧其不安人也。”(《国语·晋语》)房子建成三年后,智氏果然灭亡了。智伯的灭亡与他的美室不无关系,他骄奢贪婪,难免会蹈峻宇雕墻招致灭亡的覆辙,而这也的确是“室美为人灾”的题中应有之义,姑且不论;至于将美室与灭亡的关系归结为“土木胜”而不安人,大约依据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就不免导向神秘主义,而超出了现代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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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山峻原,不生草木”的话来看,“土木胜”意味着华丽的房屋并不适合人类生存。这话出自古人之口,是否切合古代的实际不好说,可以推断的是,对现代人也许更有针对性。现代人常常因为追求华丽、过度装修而造成不适宜人居的环境,情况严重的,家人甚至因此患上白血病。在这个意义上,“室美为人灾”不无道理。当然,现代装修造成的问题并非“土木胜”,而是甲醛之类超标。如果将“土木胜”理解为使用天然材料,那倒是现代人所欢迎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土木胜”,而是“钢筋水泥胜”,这在更大的范围使自然生态遭到破坏,造成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那些硬化的,甚至用钢筋水泥包裹起来的地球表面,恐怕就真是“高山峻原,不生草木”了。人类是在自然生态中进化而来的,自然生态本来适合人类生存,也宜居;而工业文明的结果,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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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古人说“室美为人灾”是有条件的,因为室美与否本来就是相对的。齐武帝赐给刘瓛的府第曾经属于公主,公主住在里面也许并不显得多么华丽,而对刘瓛来说则可能太过华丽,所以他有此一问:“此华宇岂吾宅邪?”在古人眼里,“车服,表之章也;宅,章之次也”(《国语·鲁语》)。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级别不同的官员,其礼服和用车以不同图文作为等级的标记,这就是所谓“章”;有章服的官员,其住宅也分出相应的位次和等级,这就是所谓“次”。低位者住进高位者的府第,平民住进贵族的宅院,在古人看来并不是一种福分,而反倒会折损自己命中应有之福,因而是一种不祥,同时还会带来一系列实际问题。
“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同样适用于住房。穷人住进华丽的宅院,居住条件倒是改善了,而其他方面依然故我,就好比各种营养都缺,却只给他吃脂肪。即如刘瓛,“夙婴贫困,加以疏懒,衣裳容发,有足骇者”(《南齐书·刘瓛传》),生活水平总体较低,如果单单住了一个好房子,那么生活各方面就严重失衡。别的不说,众多的房间和院落需要有人洒扫,雇人洒扫则不仅要开工钱,而且多了吃饭的人口,且不说贫穷之家负担不起,便是小康之家恐怕也得返贫。这同样适用于现代人,假如中低收入者住进高收入者才住得起的豪宅别墅,别说买房子的巨额贷款无力偿还,恐怕连住房子的物业管理费也付不起。如果住了豪宅就得喝西北风,不也是“室美为人灾”的一种表现?
(作者简介:焦加,原某报高级编辑、高级评论员。从事编辑工作34年,任评论员26年。所编栏目获首届中央主要新闻单位名专栏奖、首届中国新闻名专栏奖,个人获第二届韬奋新闻奖提名奖。所撰评论在全国性评奖中获奖数十次。编辑出版该报杂文系列近20种,写作出版杂文集《亲自读书》等4种,其中《亲自读书》一文入选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张志公主编初中第六册《语文》课本。近年致力于系列文史随笔写作,出版了《我眼中的风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