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村里阿木打电话给楚龙：“大学生，来深圳吧，这里工作机会多！”阿木是楚龙小时候的玩伴。有一次，他们一起偷橘子，一不小心惊动了主人家的狗，这四脚恶魔，在他们身后狂吠不止，穷追不舍。为了保护楚龙，阿木扭转头去张牙舞爪要跟恶犬拼命，不料，他这一壮举竟然将狗给唬住，只见那狗，眼神一下软了，也不叫了，夹着尾巴默默走开。另有一次，阿木约着楚龙在山上捡蘑菇，迎面见着一条灰色小蛇，趴那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闪着光。

“你信不信，我过去一脚踩死它！”

楚龙当然不信，更不敢鼓动他去干这种危险事。可阿木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过去了。

“娘的，它跳了起来，咬了我一口，感觉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楚龙一看，蛇早已溜走，阿木的小腿上留下一个小红点。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这个红点开始扩散，他的小腿开始红肿，大如水萝卜。

“有点疼。”阿木说道。他拽着拳头，紧咬着双唇，脑门上直冒汗。

“他娘的，我得去把它找出来，听人说，将它打死我就没事了。”阿木强忍着疼痛意欲朝前迈步。他当然迈不动。

楚龙慌了，没想着给阿木包扎伤口，一口气将其背了回去。到了山下，阿木全身发紫，呼吸困难，跟个即将要死的人没什么区别。

急救车过来，将他送去了市人民医院，他这才挽回来一条命。医生说，咬他的蛇有剧毒，抵抗力差些的，分分钟可以丧命。

阿木就是这样胆大仗义的一个人，他跟楚龙说任何话，楚龙都愿意听，愿意信。

在大学课堂上，老师也多次提起深圳这座城市，说它是“中国经济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

“你们呀，都得南下就业，北京、天津不错，上海、广州，深圳都是好地方，尤其是深圳，民营经济特别发达，赚钱的路子多！”

楚龙心想，连小学都没毕业的阿木都能在深圳开店当老板，混得风生水起，他堂堂一个大学生怎会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再者，除了去深圳，他真不知道能去哪儿。他在北京受了惊吓，在长沙受了侮辱，对这两个城市的印象都不太好。上海太大太热闹，他不敢去。广州那边他没有熟人，也不敢去。

三月初，他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坐在南下的列车上，四年前的情景得以重现。有些不同的是：当年越往北去天气越凉快，此趟是越往前走温度越高。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大部分是大学生模样的青年。

高校连年扩张，持续不断为大城市输送知识青年、技工及一般劳动力。初出校门的楚龙，意识不到眼前乌泱泱的年轻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更没有考虑到的是：未来的每一年，还会有更多优秀的大学生南下，很高比例的人将去往广州、深圳、东莞等发达城市。

有了前几年的经验，楚龙早做准备，可算谋到了一张座位票。他喜欢看窗外，看草木的变化，看田间劳作的人们，看一只只小鸟忽地飞过。看累了，眼花了，他就看一会书，看的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他很喜欢书里的这段话：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同学，你这位子能借我坐一会不？”一个满脸是皱纹的妇女请求道。她八字眉，红脸蛋，眼睛有点发肿，身上穿着棉衣，脚上踩着的是南方乡下常见的自己制作的“毛线鞋”——鞋上有几个小洞，大约是烤火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的。她的部分头发打着结，仿佛从某个不见阳光的地方刚刚冬眠出来，尚来不及适应这个欲暖还寒的世界。

“好的。”楚龙立刻站了起来，拿着书走去车厢交接处。这一片晃荡着、哐哐响着的区域，永远鱼龙混杂，人满为患。闲扯的来这儿，抽烟的来这儿，看窗外风景的来这儿，丢垃圾的来这儿，上厕所的也来这儿——站着或蹲着排队！楚龙实在没有地方站，只好走去更远的车厢，在过道上安顿下来。他回头看自己的座位，——被黑成一团的人堆完全挡住了。他扭了好几次脖子，在火车拐弯之时，终于从人缝中看到了坐着的那位妇女。她歪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她的身边站着几个与她装扮类似的男女。

大约站了一个小时，楚龙慢慢往回走，回来的时候女人还在睡觉。她只好又折返，站在原来的地方。一直到了广州，女人才起身——因为她要下车了。其后，楚龙的座位又分别被一位白胡子老人，一位带孩子的少妇，一位看着像大学生的小伙子给轮着坐了又坐。此时，车厢里尽管座无虚席，但已经没了黑压压的氛围，至少卖货的小推车可以畅行无阻，要上厕所的人也不至于捂着肚子走一段停一段，满脸痛苦的神色。楚龙放弃了自己的座位，脚麻了就在过道里散一会步。

终于到了深圳。楚龙出站一抬头，感觉四处都是光，白花花的让他睁不开眼。他背着包，拉着行李箱，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傻傻分不清东南西北。火车站广场，真大！周边的楼，真高！天空，真蓝、真明净！最他妈的是这鬼天气，真比得上双抢时节的暴热。呜呜泱泱的人群四处翻滚，吵吵嚷嚷，大声喊叫，更是增加天的热，让人着急、烦躁。

“去哪里？去哪里？上车就走！”

“住店不？住店不？有空调，带热水器！”

“地图来一张不？照着走，不迷路。”

深圳果然是人人都在做生意，都在赚钱。

楚龙本想找个地方站一会，好透透气，擦把汗。——他完全做不到。只要一秒钟站着不走，后边的人群定会涌过来，推搡着几乎能将任何一个大活人挤倒在地，踩个粉粹。

阿木临时有事，不能来接他。他们下车之前电话沟通了一下交通路线，阿木还将具体坐车办法发到了楚龙手机上。

楚龙照着短信找公交车，找不着，问了车站工作人员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这儿地方大：坐出租车的，搭地铁的，乘公交的，都分区域，有专门的路线。

他好不容易上了车，一摸口袋没零钱，只好五块当做两块用。——一来就为深圳做点贡献。深圳的公交车真大，真长，开得也快，急转弯处几乎要贴地面上去，吓得楚龙一颤一颤的。好在车里满满的都是人，哪怕真翻了车，应该也可以互相垫个背。

转了两趟车，步行了三段路，楚龙总算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阿木问他怎么还不到，他回了个短信：地方太大了，我头晕，差点要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