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庄寨 | 嵩口玉湖恭恩厝

大樟溪百折千回,一路奔腾,快到嵩口镇时,在仙公山山脚绕了一个大湾,形成一个静静的、弯弯的长潭,形同玉玦,波光澄碧,古人遂名其地为“玉湖”。在湖之左岸边,沿着水流方向,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宅院,从空中俯瞰,中路为主院,其前后高围墙、礼仪堂、正堂、后仪墙、后院、后花园隔出了大小五个天井;前院两侧还夹有两处小院,也各围了两个小天井;主院两边,隔着马鞍形的风火墙,还有两路附院,附院前部为船屋四合院,后带长长的扶楼,俗称横厝。正座和横厝间,是许多过雨亭,更隔出了十多处大小天井。整体坐南朝北,规模巨大,占地面积约7000多平方米,布局讲究全对称,气象森严,气势恢弘。据说,这是清代小说家、古典名著《说岳全传》的增订者金丰的孙辈金文清所建,始建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距今140年,建造时间长达20年。因金文清字“恭恩”,所以村民呼之为“恭恩厝”,实号“紫山堂”。

寻找恭恩厝要从省道203线的嵩口镇邹湖村头大桥过大樟溪,过溪后即得寻找好地方停车,然后沿着大樟溪边往上游步行。历史上,溪边是嵩口往德化的官道,河卵石铺路,时不远就有一处连接大樟溪两岸的简易码头;据说一路山光水色,令人目不暇接。果然,刚转到旧官道,就见到溪中临村不远处的水面出露了两块礁石,酷似一大一小的两只青蛙,深情对视,如同深情的母子,周边的水流似乎也不忍打搅这对母子的聚首,几乎凝住了步伐。美好的事物总会引起美好的联想和精神寄托,对着如此温馨的场景,人们的心绪一般都会平静下来,因此,传说玉湖人都很温文尔雅,十分良善。

上行百余步,就到了恭恩厝的头道门前。左边是通往大樟溪码头的石砌步道,按此位置判断,此码头似乎为恭恩厝专设;专设码头!是一个怎样的豪气?但右看恭恩厝的“大门”却有些失望:门楼顶为两面悬山檐,架梁很普通,门框为简单的木框,门前有五级如意踏跺,却都是河卵石敲边后摆砌,不似整块石板条的平整和威严。门洞里透出的场景是一堵简易的粉墙,墙前有河卵石铺砌的甬道曲折斜行。

沿着这条斜向的甬道前行十余米,眼前一亮,是一大片连排建筑,中间的围墙高且长,转角方方正正;前面甬道也很宽阔,足以让现在的小汽车通行,一座门楼矗立于围墙中间;这道围墙与前面一栋房屋的后围墙相距大约十多米,所以门前显得很敞阔。比中间围墙退后约二三米,左右也各是一道横向围墙,中间也设有双开大门。围墙的下部均为河卵石打制成20公分见方的棱形石块拼砌,高出地面约一米许,其上部为生土夯筑土墙,表面披灰,墙顶覆瓦,青砖压脊,整堵墙面规整、朴素而美观大方。

中间的大门框为花岗岩宽厚板材拼砌,两边门框高近二米三,截面约15公分*45公分,倒不见阔气,只是天平石带有门轴轮和封顶石,见得原材有70多公分宽,还有些不易。天平石之上压着门斗,托着门檐,压檐的脊堵和翘角甚是精致和结实。几条斗拱和两个小小的通雀替托起檐梁,下垂着灯钩,依稀见着大户人家的模样。

踏过三级如意踏跺进入前大门,发现前埕异乎寻常地宽阔,进深有十余米,面宽五间,整个前埕面积大约200平方米,地下打着三合土,是一个很好的晒场。很奇怪的是,晒场的转角是圆弧形的,而外面看外墙的外角却是方角,询问个别主人也不明所以。猜来是为了加大转角的稳定性,然后在内部也显得柔和可爱?所谓方圆结合,既见原则性又有灵活性也。

礼仪堂比前埕高出三级踏跺,踏跺边有短短的垂带。高差不大,就觉得不是那么威风,而觉得有些和蔼。前廊也一米多宽,廊硶为河卵石打制的方整菱形拼砌作为承台,上面压有花岗岩长石板条。面阔五间,全部是双开门,除了正中为礼仪堂的前礼仪门外,两边应该都是小花厅结构,具有处理一般底层外部事物的功能,估计是管家一类人物的“办公室”。双开门上都有精美的雕花,上绦环板多是芙蓉花和牡丹花、祥云、香草等,象征荣华富贵;中间窗格子也分成几个部分,最上层是双蝙蝠衔着篆字团寿,象征福寿双全;中间为不同造型的瓶花,花型有芙蓉、荷花、兰花等,象征高贵、清雅。下层有如意结束着的牡丹花、香草等。这些雕刻,线条都很流畅。

有不同层高的两层,礼仪堂边间的二层上有近乎圆形的凤眼窗,好像是主人在迎送进出的人们,给人送上祝福。

初看礼仪堂上似乎没有门簪,细看原来这个门簪不像其他同类一样凸出门楣一截,而是一块厚板的高浮雕紧贴在门楣上,雕刻的是双狮子戏彩球,透出一股威严自尊与宏伟大气。狮子一直是传统建筑中的祥瑞之物,可以辟邪,可以解除灾难,象征着富贵吉祥和神圣不可侵犯。而门后的簪尾也比一般簪尾长,雕刻有两个钱纹、一个芙蓉花、一个阴阳鱼,但图案简单,刻工粗糙,应该是交尾鱼的末端却未成形,一切都像是后人匆匆再做过的,不知道其中有何故事。

进门后,见到礼仪堂的上部很讲究。迎面礼仪门的门楣格心为连环钱纹夹着中间一个篆字团寿,线条简约,而曲线规整,显得玲珑剔透。钱纹中间夹有十字花,使得其空间不至太空。再往上,额枋上有弯枋,弯枋上下的承座和一斗三升都做成花斗,是盛开的牡丹花。但最可观的是屏柱上的插把,为牡丹之上的凤凰展翅形象,敷以浮彩,夸张而灵动,寓意着吉祥富贵。举头看灯梁,红漆打底、金色饰花,有飞天蝙蝠,有如意方胜,有祥云,寓意着洪福齐天。两端的梁托却是很罕见的出水芙蓉,花苞饱满,花瓣舒张,既清爽又显出无限的生机活力。

这座礼仪门的后门比倒座内收了一柱位置,中间的门扇日常可以不打开;屏柱之后另立一对方柱,登堂者通过两列方柱间的通道一样可以进门后就见到正堂。这样绕行,使正堂与礼仪堂有个缓冲。进礼仪门后回过头来,再看这对方柱上也有一对插把,也是牡丹花上的展翅凤凰,只是这对凤凰的嘴里衔有如意结,面向正堂,象征着呈祥献瑞。这种礼仪堂内外两面饰以两对不同形象的凤凰的做法还是不多见的。

礼仪门后是中天井,很大气,两厢三开间夹两衕,前后两间为双开门,中间一间和倒座的次间却为四开门,也有一种中轴线建筑的端庄,更增添了中天井四周的庄重美。门上均有花牖,其花型、刀工与前廊的类似。天井以三合土打底,浑然一体,也可以作为很好的晒场。四周长石板条压廊,承座也是长石板条,尤其是正堂之下的台明承座,为四米多长、80多公分高的大石板更为难得。五级垂带踏跺,阶台平阔,坡度舒缓,更觉舒朗。在天井里可以先仰看正堂前檐的通雀替,花斗支撑,两面舒展,花型为大牡丹花,形状都比较粗犷。

登上正堂,觉得很高大,目测宽有六米五以上,高约十余米,进深九柱,太师壁带神龛,装饰精美。可观之处甚多。用材也精良,所有的柱梁皆粗壮而均匀,且头尾等大。

首先看轩廊。是双檩船篷轩,檩木粗壮,中间略鼓两端收束。跨梁为扁枋,双童柱均为扁柱,每个童柱的两面均以插贴方式装饰着大块的雕板,向内堂一面是八仙过海,只见八仙在大海的波涛之上,神态自若,各持法器,施展神功,形象生动。背后的则是宝瓶插牡丹花,花朵盛开,寓意富贵平安。再上去是月梁、元宝梁,均为扁枋,直接在枋木上雕刻着李白醉酒、陆羽品茶等故事和凤鸣牡丹等吉祥花鸟。顶端的替木为斜交的花斗托起,刻有交缠如意结。这些雕刻,刀法大胆而粗犷,神态自然有趣。顶棚的望板没有雕刻,但也铺设密实整齐。

再看正堂深处的太师壁,很值欣赏。从上到下有一斗三升、额枋、龛楣上窗格、龛楣、龛屏以及供台、供桌。

首先看屏柱上端的插把,这对插把雕刻的是道家人物,外形看,构图很均衡,细看大有玄机。左边的是青松下老子骑牛入函关,也就是“紫气东来”;右边的是一位仙人手执拂尘,骑着凤凰。从神仙谱里看,骑凤凰的是云霄仙子,似乎寓意“青云直上”。插把透出的这两句对仗倒是很严谨,很工整。

一斗三升刻的是牡丹花,下有青花盘状的栌斗。额枋很素净。龛楣上的窗格是一个个圆圈内的斜十字芙蓉花,其中在格心位置嵌着三个篆字团寿。龛楣和屏柱是一副红漆打底楷书的楹联,上联是“继先祖一脉真传克勤克俭”,下联是“教子孙两行正字唯读唯耕”,横批:“深资安居”。联句内容是常见的传统联句,横批应该是“足赖以安居乐业”的意思,也就是提醒子孙能够做到“克勤克俭”,“唯读唯耕”的道路,就可以安居乐业了。而要想安居乐业,就必须读好书,种好地,还要“克勤克俭”。语句、道理皆通俗易懂。

再下来的龛屏金碧辉煌,其雕刻应该是永泰县内古民居中最精美、最完整的!底版均是万字不到头的底纹。层次没有霞坂厝龛屏的多层,但保存完整,内容丰富。上绦环板为喜鹊登梅[喜上眉梢]、金菊傲霜、芙蓉出水、牡丹富贵,也是四季花的代表,花朵舒展,枝瓣皆挺,处于非常健康的状态。中间版心屏扇也是四幅,中间两幅分别是竹鹿同春和松鹤延年,其构图、刻工似乎都有深厚的国画功底,竹有劲节,叶舒如剑,竹林间间有梅花;竹林下五只花鹿有卧有行,顾盼回首,如鸣如语,形态十分生动。松矫如龙,叶针成束成丛,树下还有舒展的芭蕉叶,八只仙鹤或在空中联翩飞翔,或在树顶振翅欲起,或在枝干上衔食松针,或在树下梳理羽毛,充分体现出仙鹤的高逸和闲雅。这两副雕刻,令人一望之后,就会心旷神怡,宠辱皆忘,顿生隐逸之思。两边的两幅内容更多,各有一座三层楼阁,各有五处生活场景,最上头、在阁外野地里的应该是“渔樵耕读”四逸,他们拿着所用的工具或书卷,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阁楼中每一层的人物都不同,有闺阁望远,有书生吟诵诗句,有长者坐堂,阁外则有远行赶路的,有挑水涤器的,令人浮想联翩。下绦环板的雕刻应该是廿四孝的部分故事。

最底下的祭祀桌虽然不是建筑的一部分,但是整体风格与太师壁很贴切,桌腿和桌裙都为连续祥云和缠枝花草,花型简约,但做工精细。翘起的桌台两端隐藏着藏香的抽屉,不注意还看不出来。

大堂里的柱础大部分是素面的,只有屏柱下柱础为方形青石束腰浅浮雕,有牡丹和荷花。在生死门之前,有一处人性化设施:左边的生门门槛前有木制踏跺[步],方便人日常进出。

正堂边的正房[官房]和六扇都是四扇开的门牖,下为棋盘板面,上绦环板为暗八仙法器,以及琴棋书画,属于深浮雕,雕工深峻,线条硬朗。窗格上的花型与礼仪堂前廊上的基本一样,多为四季平安花。下绦环板遗缺部分,保留下的有绶带鸟与牡丹,大公鸡与白菜,还有苦瓜和菊花,有长寿、吉利、发财[清白]、子孙兴旺等寓意。

相对遗憾的是正堂与厢房交合处没有防溅墙,也许是不当的维修造成,抑或本来就没有设置?令人不解。

从正堂前横衕出去,就看到了大通沟,过大通沟上的过雨亭,对岸是高墙而不是通常的扶楼[横厝]。这道高墙从最前头入户门围墙筑起,经过几处马鞍状的起伏一直延伸到后围墙,在正堂之后,横接着这两道纵向高墙的有一道马鞍墙,一直横穿过扶楼与外墙连接,将前院与后楼严格隔开。这堵马鞍墙之前有三处过雨亭,之后建有后楼,还有个独立的小院子,因此,后楼具有公共活动的空间和使用功能。后楼与后围墙之间是一片不小的空地,目测有五六米深,如果栽种有花草,那将是一个很漂亮的后花园,非常适宜大户人家的女眷游玩,可惜现在是半荒废状态。而纵墙的外侧还是一条大通沟,这条通沟的外侧才是扶楼,扶楼外还有通沟和外墙。扶楼后边已经不完整,貌似有部分旧建筑已经坍圮,在这空地上看隔墙,有高高的如意墙头,蓝底灰塑,写有“双喜”;高墙中用小青砖建有隔门,门板已经缺失,但门栓还在门墙上的栓洞里,天平石也很厚实。说明这里曾经内外分隔很严,是否属于封建礼仪之大防的一种设施?或者仅仅是一种防卫的加强版?看着这几道横墙、纵墙上的重重门户,不禁产生许多感慨!而不论从横墙还是纵墙上的门洞远望,看到那深深的隧道般的光影,更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寂寞幽独。

扶楼为双间排,走到前方与礼仪堂平齐的位置,赫然见到又是一处华美的庭院,就是左右花厅,是一处船屋结构建筑。看这两处花厅,前有出廊柱,有双檩船篷轩,跨梁为扁枋,双童柱,贴有四季吉祥花卉雕刻,有春兰秋菊牡丹水仙等等,托起前檐梁的几处通雀替,虽然不如正堂通雀替那么大扇,却也是花团锦簇,雕刻着盛开的牡丹花,刻工依然流畅。花厅中部,居然也横亘着一条粗壮的灯梁,也是红漆金彩,绘着飞天蝙蝠和祥云。后壁上方墙心补壁雕刻既如鼎,又如寿。在类似于官房六扇位置上的门牖,也有华美的雕刻,可惜只剩下上绦环板部分,为八仙法器,但形态、形状又略有变化。厅堂下方有浅浅的两厢和倒座门厅,小方柱撑门,柱础为青石束腰方形。旧时其间如有屏门,也略见典雅。

在船屋与正座礼仪堂之间,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原来从礼仪堂前廊到船屋要过一道内围墙上的腰门,门后往后头还要过一道门是八扇边[大通沟边]的长廊,可以一直连通到后院前的横墙;向前则跨过内侧大通沟再穿过纵向马鞍墙下的腰门才会转到花厅。在内外两道围墙之间,夹着一个很小的院子,只有一间房,却有前后两个极小的天井可以通风采光。从外部想象,根本想不到,在内前埕和花厅之间还夹着这麽个建筑。想了半天,这个位置,可以方便地为正门和花厅门服务,又没有进入正座,估计是看家护院的家丁的住处吧?

从花厅出来,转礼仪堂前廊,再次见到宽阔的前埕,再次见到远处的高天流云,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这座豪宅的规模确实宏大,其进深在永泰除了珠峰寨的充分利用地形而达成的进深外,估计就属于它了,埔埕的宜常厝或略有可比,但两边的扶楼的完整性、前门通道的长度、宽度又是宜常厝所不能比的。其整体布局的全对称,功能分工的科学性,内部雕刻的精美等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而其外部却看不出有多么张扬,显得那么沉稳、内敛。这些,或许可以让人想到其主人是怎样的谦逊、谨严和深沉。

图片来源:张培奋,赖泽樟,林卓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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