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请好好说话
江南的梅雨任性撒泼得很,下个没完没了,直下到人心也泛起了潮,出个太阳,也全无气力,却如芒刺在身,扎人。溺在江南的梅雨季节里,人就全无精神气。只有植物疯长,绿得声势浩大。
夜笼罩了下来,每个窗户都嵌着一整块黑夜,雨还在烦人的响着。
那个姑娘低头含胸快速从门外闪了进来,在我面前坐下,我看清她粘腻刘海下的眼晴,这鬼天气,把什么都搞粘糊糊的。她的眼晴漂亮却失了神采。她好像极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似的拘紧的坐在椅子上。又迅速拿眼扫了我一下,然后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还是把口罩摘掉吧”,说完快速把口罩摘了下来,放在桌上。这口罩显然戴了一整天了,有点起毛。她的嘴,唇线起伏得有点小性感,我喜欢这样的线条。
她并没有等我自我介绍,便开始讲了起来,而且像不准备停下来的那种,表达的急切而顺畅。我静静的看着她,认真听她讲的每一句话。她或许太孤单,她只是需要一个陌生的毫无压力感的听众。
她也会停下来问我问题。她说她英语太差,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很差,现在垫底了,马上高考了不知如何是好?我笑着说:接受吧,不要再被这该死的英语折磨了,反正都垫底了,还有什么好怕失去的。这么多年来你该试的法子也都试过了,就这样吧!再说还有半个月就要高考了。她如释重负般的呼了一口气,笑了笑,很浅。
她低下头,继续絮絮的说着,我又静静的看着她,认真听她讲的每一句话。突然捕捉到一句:我用了很多的力气想走出小时候的阴影,现在终于好多了,反正也无所谓了。她把头扬了扬,可能更确切是甩了甩,像甩掉一样她不喜欢却始终缠着她的坏东西。那个“无所谓”中透着满满的“所谓”。我一下子就有点心疼。她这几年一定很辛苦。
我试探而亲切的问了句:你愿意说说你小时候遭遇了什么,我感觉这让你很痛苦。她并没有为难的样子,开始回忆小学阶段的那段痛苦的经历。她一边说一边哭,我一边听也不时流下眼泪。我在听的当下总有一股冲动,要狠狠的好好的抱抱眼前的这个姑娘。她是一个语言暴力的受害者。
只因胖,同学们给她起绰号“肥婆”、“胖猪”。她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减肥,未果。她很气愤,开始维护自己,用得是拳头。结果她没有一个朋友了。她被孤立了。一次班会课上,老师让每个同学都站起来,让全班同学说说站起来同学的优点,十分的开心热闹。当她站起来时,全班一下子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一个同学说她的优点。她站在那儿如同站在冰窟里,站在荒野中。她说:老师,那真是尴尬啊。又听得老师说:你看看你这个人,一个优点都没有,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
她眼里的泪如这窗外的雨,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每一张她都会小心的叠整齐,再一张叠在一张上面,叠得很高了,上面那张翻了下来,她又小心的重叠上去。她问我:老师,难道我真的连一个优点都没有吗?一个人怎么可以连一个优点都没有?我一时语塞。一个迫切需要从外界的认可中对自己认可的孩子。太辛苦了!
她又问了我一句:一个老师怎么可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那么话?我很心疼,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你是遇见一个比较糟的老师。TA根本就有意识到TA的话对你造成的伤害。如果知道了,我想TA会跟你道歉的。
她继续说着:我五年级就来月经了,是班里第二个来的,妈妈跟我说那是正常的,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的,我也就放心了。第二次来时,我小心翼翼的把卫生巾叠放在书包的侧袋里。也不知怎么被一个男生发现了,他居然举着,挥舞着那片卫生巾满教室的跑,嘴里还喊着:XXX,来月经了,XXX,来月经了……她挥舞着一只胳膊向我示范了那个男同学的动作,说:有那么夸张吗?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来月经,为什么只说我一个人?就因为我胖?我感受到她受到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赤裸的羞辱。这孩子太不容易了!我轻问了一句:你在学校遇见了那么多事,你会回家跟爸爸妈妈说吗?她说:不会!他们太忙了,又有弟弟妹妹要照顾。我要做个好榜样的,不能给他们再添乱了。又是一阵的心疼。
她说到了初中还是没有改变,夏天穿个短裤会被别人笑话腿粗得像象腿,跟弟弟走在一起,因为弟弟瘦,旁边的人都会说我把弟弟吃的全被我偷吃,别的班同学开玩笑,开得最过份的玩笑就是:你会跟隔壁班的XXX结婚。她不再穿短裤了,再热都不会脱去外套。她努力画画,发到网上,结果没有得到一个人点赞留言。
语言暴力,让她痛苦不堪。虽然她是如此善良。
直到高三,她遇见一个同学,对她说,别去管别人怎么说,过好自己就行了。她前一段时间又剪了头发,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有点变化的,说着她捋了捋头发,笑了笑,很浅。我也笑了。她又说:上段时间我还听到我们班一个同学说另外一个很瘦的同学是排骨精,我真没有想到原来瘦也是会被别人说的。我笑着说:是的。胖瘦美丑全都会被人拿来说的,就看你允不允许别人的话来伤害自己。只要你不允许,就伤不到你!她抬头注视着我。
长期在语言暴力之下,这个姑娘特别的低自尊,极度自卑。
征求了她的意见,我帮她做了几个练习,处理了一下曾经的伤害事件,并引导她向内求,进行自我肯定。同时,引导她对于一件事进行了多角度的解读。最后带着她一起做了做“双手握拳的当下,一个马步,一声吼”的练习。开始时她的双手握拳时全无气力,吼得更无气势。我一遍遍的带她做,直到她浑身充满力量。脸上泛出光来。
离开时,她拿起桌上的纸巾,说:老师,不好意思,今天我多占用了半个多小时。我回了句:你值得占用这些时间,我也愿意。记住!你值得!说完深深的把她抱进怀里。
她走到门口处停了下来,深深的鞠了个躬:老师!谢谢你!
我又哭了,暖的。
系列回顾
六月 江南 烟雨中
你我 心底 有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