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海 | 巴根草味锅巴香
很小的时候，母亲拗不过我，终于答应我随大人们坐船。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母亲磨镰刀的声音吵醒了熟睡的我。想起今天去很远的地方坐船去玩，赶紧爬将起来，只见昨晚长长的一块青砖，居然磨成了像一座大拱桥。我傻傻地看着木盆里面锃亮的几把镰刀和母亲弓着腰的背影，一会功夫就听到三三两两的人说话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悄悄溜到河边，月色如银，只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
没想到小伙伴“猴子”来富这么早也过来了，看我张望着，挤眉弄眼中向我招手。我赶忙跳上他父亲那条宽大的水泥船，只见他父亲挺着腰杆试着崭新的撑船篙，似乎哪里碍手。我拉着小伙伴补丁的裤子叫嚷着：“你个呆子，去那边小木船吧，假如船沉下去，可以抓住木头！”他点了点头，瘦小的下巴活脱脱像个猴子。我们一起跳上了小木船，船儿不大，厚厚的木板靠近水面部位长满了青苔，几个水螺叮在上面。姨父在船舱拿瓢向外舀着船里的水，然后用干草打扫着船面。当大人们陆陆续续上了船，见我们在小木船，小兰子、小琴她们几个吵吵闹闹中也上了这条船。随着村里大槐树上的钟声，我们这几条船终于浩浩荡荡地起航了。
迎着静静的水面，我们的小木船轻快地行驶着，船头仿佛把水劈成两半，船尾的河水又慢慢融合，大家开心地嬉笑着。秋天的风吹着岸边蒿叶，一只大螃蟹爬在水草上面，吐着大大的泡泡，摆弄着两个大钳。我们的船儿拍着浪花，把它推到岸边，看它拼命挣扎着，小伙伴们呼叫起来。我悄悄放一根扁担绳的一端放进水里，好希望有条鱼能够咬着，没想到被旁边的大妈发现了，拉起绳对我说：“就是玩皮，一条绳放水里拖顶千金重呢！”我歪着脑袋不服气地望着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姨夫累得大汗淋漓，旁边的壮汉换了他休息。干脆脱了上衣的他用草帽扇着自己，方方正正的脸满是胡须，仿佛每根胡须都藏着他的传说和故事。只见他点燃了烟袋，又说起了他的“三国演义”，几个小伙伴似懂非懂地听着，小船拐了个大弯，太阳迎着河面升起，调皮的我们对着船尾尿起来，学着机帆船排水，我们的小木船仿佛也快了很多，大人们的笑声被抛在船后，传得好远好远。没过多久又拐个小弯有人说：“到了，东大围的田就是远。”几个大妈嘲笑着：“嫁女儿不要嫁王庄，吃冷饭，喝冷汤……”。
我们随着大人上了岸，又高又大的土堆沿着河边看不到边，河对岸不大的芦苇荡映入眼帘。
沿着稻子散发着浓厚的青草味，大人们忙碌起来，他们一字排开，我看着母亲坚韧的脸，弯着腰挥舞着镰刀，这画面时过多年到现在依然清晰。“猴子”猛拽着我的手：“走，那边有好玩的！”
原来岸边有个破草蓬，紧挨着看见超大的铁锅支在旁边。兰子惊呆了，这么大的锅，可以把她家一头猪放进去了。旁边的大婶洗刷着：“你们去那边玩，不要打闹我烧饭，那边有巴根草，你们去找点吃吧！”。来富嘴犟着：“我们又不是猪，不吃，对了你才是猪！”我们很佩服他这样的勇气，这可是他干妈呀。队长匆匆忙忙走过来说：“大朱啊，早点烧饭哈，不要和小孩闹了！”她们嬉笑着原来你有“猪”妈妈！
“猴子”的脸涨得通红，追打着说这话的小琴，跑得很远。
我们沿着岸边走了没有多远，兰子姐姐在河边很快找到了巴根草。没想到只听见“扑通”一声，小琴一不小心掉河里了，大家吓坏了，不知道怎么是好。没想到来富想也没想，一下子跳进河紧拉着她的衣服，幸好河边水不深，大家赶紧上去拽着他们两个人上了岸。后来长大了问他哪里来的勇气，还是像他小时候般的言语：“河里凉快啊！”或许因为他这句话，没过多久大家都学会了游泳。
“看这就是好吃的巴根草！”兰子姐姐带着大家一起来到一棵偌大的泡桐树下，我们用树枝挑着它肥大的根茎，在河边把它洗净。记得母亲说过，这东西下雨的时候长叶子，干旱的时候长根部，哪里皮破了嚼一点巴根草敷可以消炎止痛呢。兰子悄悄告诉我们：“大家多注意蚂蚁，蚂蚁喜欢甜食，一般巴根草长得最旺盛的地方就有蚂蚁窝的。”说话间只见小琴拿着一节白白嫩嫩巴根草的根，红着脸对猴子说：你尝尝，可好吃了！回头不要那个“猪”妈妈，叫我妈给你做干妈吧！”猴子狠咬了一口巴根草，好吃个屁，不要干妈妈，我又不是没有妈妈！来打我呀！”说完抓了一把巴根草大笑着飞逃而去。
我轻轻地捏着一节一节的巴根草，咬一口，甜甜的，我闭着眼睛慢慢咀嚼着，它充足的水分在我齿缝中膨胀着，只听见他们大声喊着童谣；“巴根草，节靠节，妈妈怀我十个月......”
太阳头顶的时候，“开饭啦，开饭啦！”东面不远处的人冲着我们喊道。光脚丫的我们赶忙跑过去，看着大家排着队，母亲却排在最后，大人们议论着，说母亲割稻子排在最前面，一个女人带着七个小孩，太不容易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大家主动把她推在最前面。很快母亲过来默默地把饭递给了我：“吃吧，大锅饭可好吃了。”我低着头吃了几口，又喝点汤，胡乱扒了几下告诉她吃饱了。这时候一位大婶送来块锅巴给母亲，母亲转身递给我：“你爸爸在的时候最喜欢吃！”
“哦”我答应着，被这块肥厚的锅巴所吸引，看得出来应该是锅中间成色最好的，饱满的米粒绽放着金黄油亮的色彩，母亲看着我流出的口水笑了，端起我刚刚吃剩下的食物，大口吃着。我偷偷弄了小块锅巴放进母亲的头巾里，感觉自己忽然间长大了许多。这时候姨父招呼着大家说：“这可是天下第一菜！传说乾隆皇帝来我们江南微服私访时，肚子饿坏了，来到一户人家讨要吃的，老太婆看看锅里的饭都吃完了，把锅里剩下的锅巴，添了点柴火，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滴了几滴猪油。皇帝在皇宫哪里吃过锅巴，闻着这喷香入嘴酥脆的锅巴，连连称赞，称为天下第一菜！”大家听得入神之际，队长大声喊道：“挑稻把了！”大家赶忙拿着扁担和绳大踏步向田间走去。不一会功夫，只见队长挑着担子走在队伍最前面，沉甸甸的稻穗连着稻草，老远望去像两座小山头迎面而来，只露出乌黑的头顶，路过的时候好大一阵风，我和小伙伴慌忙躲在旁边，只听见他们大声喊着：
加油干呀
嗨呀
挑起把吆
嗨吆
抓革命吆
嗨吆
……
高亢嘹亮的号子仿佛连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此时水泥船的稻草堆得像大大的城堡，我和来富悄悄地爬了上去，向岸边的人挥了挥手。
风儿吹着我们的大船，二大爷一篙子下去，大声说道：“顺风又顺水！”我仰天躺在稻草船上，吃着满嘴流香的锅巴，咬一节口袋里的巴根草，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