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拓荒牛-郑州日报数字报
♣ 袁占才
随着机械化生产的强势崛起,牛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除了山区,喝油的机械早替代了吃草的耕牛,牛的功用被逐渐转移。人们津津有味地喝牛奶、烹牛肉、煎牛排,再不需要牛把式,大家感兴趣的是如何庖丁解牛。适逢牛年,再次回想起年少时与牛朝夕相处的岁月。
牛体力强壮,按身量个头,逊于骆驼大象。但骆驼的力,浮在驼背上,离了沙漠,别想称雄。而大象除了观赏,就是死后拔几根象牙制筷。沧海桑田,唯牛把浑身之力倾尽土地。宋人李纲咏《病牛》诗曰:“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寥寥四句,把牛的一生抒写得淋漓尽致,细品几让人落泪。
追古溯源,牛崇拜文化,可追到上古神话。传说炎帝、蚩尤皆“人身牛首”“牛首虎鼻”“半人半牛”“弘身牛颠” “龙气牛相”。蚩尤虽败犹荣,苗族视为祖先。古人歃血为盟,歃的原是牛血。《左传·哀公十七年》:“诸侯盟,谁执牛耳?”执者抢占鳌头,独领风骚。历史学家孙作云考证,牛头人身的蚩尤,原在豫西滍水流域渔猎农牧。“河南鲁县,滍水之地,实为蚩尤之故墟,可断言也。”滍水因蚩尤而名。滍水南岸,有古犨地,《左传》:“楚公子围使伯州犁城犨。”犨邑,乃楚国三大粮仓之一。“犨”的另一层意思,是指牛的喘息之声。翻看词典,带“牛”的偏旁字首有40来个,无不与牛密切关联,足见造字先祖对牛的敬重。
早在7000年前,人类把牛驯成了家畜。驯化虽早,人类于牛,又似充满着矛盾心理:既膜拜牛的强悍、野性、健硕,又视其为邪恶之物,进行奴役、杀戮,用以祭祀、殉葬。牛,可谓既高贵又卑贱。《礼记》:“诸侯祭,牲,曰太牢。”祭祀所用全牛曰“牲”。“牢”,原是家中饲牛,后引申为关人的监狱。至迟到秦,保护耕牛已列入律典,其后各代,除非自然死亡,禁宰禁杀。即便在宫廷,吃一顿牛肉也是奢侈。宁夏古岩画《巨牛图》,昭示先民对牛的敬畏;巴蜀青铜器《牛纹罍》,又预示牛给人会带来吉祥。这一切,都源于古人对牛的崇拜。
中原人对牛的崇拜,与牛郎织女传说有关。这个故事起源于豫西鲁山,然后流布全国。它从《诗经》萌芽,至秦汉完备,到唐宋形成节日,主人公是老牛、牛郎、织女。老牛说话,开了三次尊口;老牛做媒,牛郎盗衣结缘;老牛老死,牛郎身披牛皮,羽化登仙。最后,牛郎变作牵牛星,织女幻为织女星,在银河岸边相伴厮守。牛、牛郎、牵牛星,恰是民间一道崇牛的轨迹。豫西很多村寨建有牛王庙,庙中敬牛或牛郎;亦有建玉皇庙的,玉皇大帝旁,塑牛郎牵牛像。何哉?牛郎乃玉皇之门婿也。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这一天,是“鞭春节”,家家把牛拉往田野,鞭打试犁。牛鞭高举,鞭梢却总是轻轻地落到牛的身上。舍不得打啊!俗谚:“人不欺牛,牛不欺天。”豫西的山岭沟壑,带“牛”字的地名比比皆是,什么牛岭石、牛头山、牛心垛、牛槽沟、饮牛泉;而娃子落地起名,做父亲的会说:就叫牛娃、牛蛋、牛耕、拴牛、铁牛吧。
父亲爱牛,胜过爱我们。父亲是生产队里最好的牛把式,闲来无事,他为牛梳毛、驱蝇、逮牛鳖虱。牛鳖虱是寄生虫,常叮在牛的裆下狠劲吸血,吸得肚子滚圆。牛尾巴扫不到,只有人逮。牛病了不吃不喝,父亲也似掉了魂,跟着不吃不喝。及至分田到户,家里买了一头牛,父亲干脆一年四季住在牛屋。父亲一辈子疼牛爱牛供牛,不让牛受一丁点委屈,至死没吃过一次牛肉。
农耕时代,一头牛抵得上半个家业,农家养牛,莫不是把牛看作家庭一员。作为征服自然的重要工具,牛让人们的安居乐业落到了实处,因此备受尊崇。几千年来,动物里人类最喜爱的是牛,最亲近的是牛,最熟悉的还是牛。农耕民族,靠牛耕种土里刨食,比贡献论勤恳,四条腿的唯牛为最。老黄牛是任劳任怨、忍辱负重的代名词,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大都乐于学孺子牛,立志要做拓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