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在得势:书法的动态生命之美(三)
文:高天晨
艺术并非是僵硬的动作,背后是具有动态的生命力的“势”,这个势,更多的体现在连续的技术之中,因为势体现了时间性,具体来说,也就体现了节奏感韵律感和时机。“势”是时间性在空间性上的展开。
书法的真正的美学所在,并非是空间上的布局得当,更关键的是动态“势”中的平衡性合理性。王羲之在他的《笔势论》中说: “穷研篆籀 ,功省而易成 ,纂集精专 。形彰而势显 ”、“视形象体 ,变貌犹同 ,逐势瞻颜 , 高低有趣”.
就书画来说,古人的审美,不仅是对空间占据的“形”的欣赏,还有是对时间痕迹感知的“势”的观赏。技术和招数是“势”和“形”的基础上的衍生,并不是根本。技法要在“知势”的前提下学习,没有感知势的能力,是无法理解其衍生出的技法的,强行理解也是错解。
真正的武术,都是在讲“破势”而不是讲“破招“,因为招是衍生,势才是根本。故而明代军事家武术家俞大猷在《剑经》总论中说:“刚在他力前,柔在他力后。彼忙我静待,知势任君斗 ”。
“力前”和“力后”产生的刚柔都是过程中的描述,而非结果之后而产生。要注意“力后”并非“力止”,武术中结果之后的判断都是无用的,即所有的判断和决策都是“势”的范畴,而静待时机是“知势”的关键,说明“势”还包含时机和节奏。
由此,我们可得知,“永字八法”说的并不是笔画的形状,而是笔势,为什么点不说是点,而说是“侧”?因为侧是其取势的状态,所以“横”称之为“勒”,“撇”称之为“掠”,“短撇”称之为“啄”,古人讲的都是势,而今人多理解为形,以为是笔画名称。
所以,卫夫人的“笔阵图”我们就好理解了:“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这些都是在描述笔画形之后的“势”。
故而古人评价艺术或者某种智慧的状态,很少有逻辑语言,而多是用比拟的方式,因为势是一种感知,而不是数据,艺术所产生的势和背后的意,理性语言是无法完全还原的。《书评》评价卫夫人的书法,称之为“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
审美很重要的部分就是感知势的所在,而这部分和技术的学习是要相辅相成的。学习书法,书法欣赏和技法学习是要并行的,而绝对不是用自己的势去描经典碑帖的形,结果就是外在是古人的皮毛,而内在还是原来的自己,并没有改变。所以就会总觉得“形似”而不“神似”。
只学了模仿形的能力,却对势毫无体认,自然不可知经典之“神”,又何来“神似”?
“势”是技艺的关键枢纽,是整个环节中重要的转化环节。不得势,则一切无成。“势”前引“力”和“形”,后衍“劲”和“意”。一门技艺,完整的过程包含的是“力,形,势,劲,意”五个部分和境界。
力
是本来身具的能力,早期学习,要理顺这个能力。书法上如同执笔,武术上如同伸展四肢躯干,箫乐上如同能奏响乐器。
形
是力构成的协调造型,是对力的高级认识。如同书法的汉字结体,武术上则是桩功套路的体认,箫乐上是能运用呼吸和指法演奏曲目的基本旋律。
势
是形在动态中的力量趋向和节奏。如同书法的用笔之势,章法之势,武术上则是行拳技击的时机,箫乐上是指乐曲的拍子,呼吸与手指的协调。
劲
是力的高级回归性的认识,是速度,角度,力度的动态平衡表达。书法中是用笔和结体中细微的轻重缓急的变化,武术上是触觉瞬间变化的感知,箫乐上则是表达细微情感的气息和运指的技术。
意
是在前面的“实”的部分都完善后进入到“虚”的层面,意识和情感涌动为先,自主的带动劲,产生势,作用为形,调动为力。这个部分里,书法,武术,箫乐都是一样的。观拳法不能只从形上观,那都是外行。也不能直接从意上观,缺乏基础的“意”太虚渺。
由此可见,一门技艺从静态认知到动态的认知,核心转化的枢纽关键,就是对“势”的认知,这需要有体认能力和还原能力。懂势,则可懂劲,进而可通其意。力是形的基础,劲是意的基础,而势是由形得意的关键所在。
而这个过程具体的操作,往往是力和形的一种适当的夸张和过度的训练,古人做这种过度训练,目的是为了通过力和形去体会势和劲意。
清代书法理论家包世臣在他的《答熙载九问》说:
学书如学拳。学拳者,身法、步法、手法,扭筋对骨,出手起脚,必极筋所能至,使之内气通而外劲出。予所以谓临摹古帖,笔画地步必比帖肥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传其意者也。
形上的“肥长过半”,目的就是“尽其势而传其意”,这是为防止形解的局限而做的一种认知上的突破。关于“过度训练”的话题,具体可参看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