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连获国际大奖,我来聊聊导演“邓伟”

文//三哥tata

编辑//周檀

DOXA电影节,加拿大西部最大的纪录片电影节,是北美纪录片领域很有含金量的电影节。
邓伟的作品《Father》荣获“国际竞赛单元最佳纪录片”。

“《Father》那个片子在DOXA电影节获得了最高奖'国际竞赛单元最佳纪录片’。”收到邓伟的微信,为他高兴,意料之中。毕竟作品已经在李安担任评审的某华人电影大奖上入围最佳,继续摘金夺银,绝非意外。

可惜的是,因某些原因,无法在院线看到邓伟的作品,也许这就是牛掰文艺电影导演的必经之路吧。想起最近一次见面,吃饭、聊天,说家里亲人的事情,讨论电影、文学、旅行,什么都聊,生活中有一两个气味相投的友人,心里感恩。

他说,正在去杭州拍摄流浪动物公益短片的路上,还要去大凉山抢拍第二部长片的镜头。又说,一直想看到我对《Father》的观影感受,不论好的坏的,真实就好。于是,下班回家,重新刷了一遍《Father》,多种感受,复杂交错。

01

    关于纪录片《Father》

岁月是你的,爱也是

爷爷幼时眼睛染疾,从此未见光明。乡间老先生见他可怜,便教其周易八卦,以算命营生。爷爷拖着步子,用枯竹枝探路,靠一张嘴,走街串户,讨一口饭吃。爷爷算命稳当,持手执掌,问清八字,眼帘阖动,手指微蜷,少顷便能道出一二,四里八乡无不啧啧称奇。
爷爷算命靠谱,但从旧社会算到新时代,算了大半辈子,靠算命娶老婆、养育子女,却也终究抵不过光阴侵蚀。时也,命也。如今已然苍老颓唐,佝偻着背,灰蓝外套裹着瘦削的身子,蜷缩在家门口晒太阳,有时起身慢哒两步,那便是属于他的十方世界。听到儿孙喊他,十分高兴,摩挲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布满皱纹的脸,有温暖,也有太多的苍凉。
岁月不饶人,算命的手艺也不得不停下来了。偶尔赚到红包,请人上集市称半斤肉,喊儿子、孙子一起分享,绝不吃独食。平时的话,爷爷面前就放两只碗,一碗饭、一碗菜,有时还有一碟辣酱,或者花生米。爷爷端着饭碗,拿筷子在菜碗里拨弄,或能夹起一粒花生,塞入嘴里,或者什么都没有,只得重来一遍,嗫嚅着嘴,眼皮微微翻动。八十多年的失明生活,想来也是艰难。
儿子端一碗仔姜炒鸡过去,爷爷不舍得多吃,说粗菜淡饭就好。也询问儿子房屋工程上的事情,自顾自念叨: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六尺;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企图开导儿子,给予些朴素的道理与智慧。儿子并不太信这一套玄学,直到工地上出了安全事故,导致资金链断掉,自己也被铐进了拘留所。行走几近半生,人有的时候突然认命。
有些事终是躲不过、扛不过。爷爷算了一辈子命,心中无事一床宽;儿子搞了大半辈子工程,房子却成了溺志之场。爷爷看似平静,心中挂念不少,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有一天,油尽灯枯,爷爷毫无波澜地走了。如同阁楼上的老钟,器身沾满灰尘,齿轮之声渐趋渐弱。一个人,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走得安详,不麻烦任何一个人,就像是算到了自己的大去之期。只在临走的那几晚,劳烦儿子、孙子守了几个通宵。人生不足百年,往生不过方寸。
以上便是邓伟第一部纪录长片《Father》中的部分片段。真实记录瞎子爷爷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看似平淡的情节,蕴含着朴素却也炽热的中国式情感,三代亲情,厚重深沉,柔软而不张扬,却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苦涩,源自每个人与现实生活作斗争的孤寂与苦涩。
邓伟说,他在守灵夜,用投影播放爷爷生前的镜头。想起无数个与爷爷在一起的日子,他断奶的时候也由爷爷带着,爷爷讲故事,爷爷带他玩耍,送他念小学、上中学,再到北京念大学,无数次送他出远门,无数次等他回家。爷爷看不见,但心里却比谁都看得清、看得远,生前最后一次对他说,“伟伟”是要远行的人,而他自己则是要去西天的人。
那个夜晚,爷爷躺在床榻,邓伟扛着摄像机蹲在旁边,爷爷说了很多话,最后叮嘱他,人事易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镜头后的邓伟,早已泪流满面。
02
关于邓伟
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

二十五岁,独自一人前往四川凉山州拍片,追踪纪录大山留守儿童的故事。原本只是研究生时期的一个影像作业,但拍着拍着觉得有戏,不曾想一拍就是五年,足够剪成一部有所表达、上院线的纪录电影。

与大凉山的孩子同吃同住,和他们交朋友,做游戏,听他们的故事,体验他们的故事,把自己融入他们的故事当中。他说,毕业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做成这部纪录电影,孩子是主角。
素材拍了上千小时。为了做出一部像样的作品,每天闭门不出,剪辑中反复调整故事……虽是纪录电影,以真实生活为创作素材,但背景的交代、情节的叙述、情感的抒发、主题的升华、意境的烘托,都有讲究,力求到位。素材要一帧一帧挑选,有时找不到合适的镜头画面,情绪起伏,跑步解闷,工作停滞不前。
因工作时间过长,有压力,整个人蓬头垢面,感到疲倦,甚至头疼欲裂。艺术创作的过程,巨细靡遗,衡虑困心。但是一看到光影中山里孩子的质朴笑容,又觉得所有的坚持,都值得。不后悔。
看完他这部纪录电影的毛片,大家交流意见,都在惊叹,二十多岁就能做出这样一部长片,对事物敏锐的观察、对社会深度的洞察、对人生理性的思考,有一种超乎寻常平静力量。做这部电影期间,还利用每次回湖南老家的假期,拍摄完毕《Father》。
《Father》也是由他独立制作而成,故事流畅,情感真挚,不过在某些细节段落处理上也略显隐晦,也许需要更多了解邓伟的人,才会有更多心有灵犀的感动。但瑕不掩瑜,佩服他,羡慕他,认真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想到就着手去做,心无杂念,一往无前。他说,这辈子,很多东西可以蒙混过关,唯独内心的声音无法欺骗无从逃避。
想及初次见面的场景,也是商讨纪录片项目。之后,一年见数次,缘分始终相续。也一起做过某艺术馆的宣传片,他出创意和拍摄,我写文字。配合很默契,从没发过对方脾气,难能可贵。期间,还帮我一起断断续续拍摄我父亲照顾母亲的故事,纯私人化的影像纪录。两个人之间始终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心力劲。
后来他去北京、广州奋斗,继续在导演的路上深根固蒂,以尺寸之功不断积累、不断进步。《转山记》《幡》《等风来系列影像》等多部作品在国内知名美术馆展映,摄影作品《青苔》还有幸入围了2020戛纳导演双周单元。再到最近的纪录长片《Father》,接连在国际性纪录片大奖上有所斩获,也算是对其手艺的一种肯定。

03

关于理想

仅此一次的人生,仅此一生的你

最近一次见到邓伟,他从杭州谈完流浪动物公益影片的拍摄合同,回长沙跟我匆匆见一面。一起吃饭,相见不厌,分享见地与心得,鼓励我一定要坚持拍摄父母的日常,或者可以先剪一个几分钟的短片,看能否找到喜欢这个项目的人。
吃完饭,在雨夜的长沙街头散步。在十字路口,俩人分开。他说,有事没事,都可以找他聊聊,还邀我去广州参观他的工作室。目送他走进对街,他回头挥手,消失在雨幕中。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聚。真的是随缘而来,随缘而去。
其实还想请邓伟再帮我纪录一年父亲照顾母亲的故事,但我是个人际关系被动的人,不会说亲热的话,又不想太麻烦朋友,终是没有开口。但仔细想来,2011-2021,父亲照顾偏瘫的母亲整整10年。一个男人,照顾瘫痪的妻子10年,为她煮饭、烧菜、理发、洗澡、洗衣、就医、就寝……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他一直把她当宝贝一样照顾着,用爱、耐心、陪伴,以及时间给予对方最温暖的承诺。
个中细节与感动,值得被光影纪录。去年曾以“父亲的水稻田”为主题,拜托邓伟拍摄了大量素材,一面是父亲种稻的四时风物纪录,另一面是父亲照顾母亲的情意绵长。一草一木,一蔬一饭,细碎平常,入镜入画。本想着去年底能出几个短视频,但终因剪辑师的问题,或者归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没能做出满意的结果。事情就此耽搁。
又是一年种稻季,父亲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许就是最后一年种稻了。有些事现在不做,我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只是我还没有遇到喜欢这个题材、想投这个项目的人。如果拍摄无法成行,文字也许是我自己最能自主掌控的方式了。仅此一次的坚持,看自己能坚持多远。
邓伟说,做完《Father》,还是想坚持做完大凉山留守儿童这部长片,也许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手艺坚持下去了。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坚持,一心一意,不浮光掠影,也不心猿意马。是啊,人这一生,相处最长最久的人是自己,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兴趣在什么地方,自己到底要什么,到底想做什么,什么事情是让自己真正感到快乐,这才是过好这一生的关键。
至于结果,也许会遇到不曾遇过的痛苦、麻烦与磨难,但无论前方如何待我,不抱怨自己的遭遇,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即使有再多的挫败感,也要尽力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免想起《Father》里的场景,爷爷靠在火炉边,戴着老式的毡帽,穿得厚而饱满,双手平放腿面,眼皮上下吸阖,念念有词:旦行好事,莫问前程。
命运不会亏欠谁,看开了,前程永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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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尾彩蛋:邓伟在DOXA电影节上的视频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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