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精选】走过扎心的岁月 却铭记着善良的他们

留美学子】第2226

7年国际视角精选文摘

教育·人文·名师·媒体生态圈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导语

极光文学系列讲座、海外作家群星璀璨,已经完成十三场精彩演讲。

如同极光的炫灿横空出世,短短数月间,已成为北美华文作家创作“云讲堂”,最靓丽的风景线。

发起人·总策划·顾月华女士寄语

2020年我们都在孤独中生活,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文学是人们最好的慰藉。我开始召唤优秀的文友共襄盛举,想不到如水到渠成般的顺利。

我们是一群性格比较相投的文友,我们默默地在这个工程中分担了所有细节,象一颗颗小小的镙丝钉,把一幢幢空中的楼阁稳妥地搭建起来。

左起:顾月华、陈䂀、胡桃、南希

然而我们背后是海外华人作家的精英们,他们认真地把自己的才思和经验倾囊相授,美不胜收的极光文学系列讲座,创造和搭建成海外文学的高端品牌形象。

系列精彩演讲已横空出世

第十三道极光  

新书里的老故事

演讲者:顾月华

编辑【留美学子】陈屹视线

2021年4月15日星期四晚上,由顾月华策划、由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皇后区图书馆新移民服务部联合举办,由陈曦、纽约桃花、南希和顾月华为主的工作团队,在云会隆重推出:极光系列的第十三道极光。

主持人施玮

今天的主讲人是我自己, 由施玮主持, 刘荒田和王渝两位担任嘉宾,施玮是一位风趣的多方位作家,诗人、作家、画家、学者。圣经文学博士。在中美各地多次举办个人艺术展,创作《基督颂》交响诗。曾任《海外校园》主编。YouTube直播频道“施玮书房”讲述历史与文学。她永远饱含青春活力的形象,引出了主讲人。

我的发言主题就是讲故事。

今天是极光文学系列的第十三讲,去年年底忽然有出版社愿意替我出书,就把我这两年的文章整理出来, 放进《依花煨酒》书里。

最新力作《依花煨酒》

在海外,新移民的存活,比普通人更加艰难更加困苦,移民的不折不挠绝地逢生的故事很多,这也形成了海外华文文学的特殊魅力及份量,在汉学史上更有它特殊的地位。

我的一生随着地域的改变,转换了我的定位,变成完全不同的人生,面对千百条道路,我最后走上了写作的道路,其实是走上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我在上海生活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里。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河南,因为黄河的多灾多难,使这个地区非常贫困,我必须要去适应这个社会,已经相当的辛苦,但是很快文化大革命就来了,我又正好挤上干部队伍,被下放到农村,我见证和参与了文化大革命运动。在国门大开的时候,我是第一批赶上出国潮的人,那时候的留学生,被冠以洋插队的美名,我又赶上了这另一种考验。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我们肩上是一座山,这灰飞飞扬扬地洒落在几乎每个人和每个家庭的身上,我希望在残酷的现实后面,找到人类的真正价值,和自我尊严。记录下那些隽永的细节,追求人情之真,心灵之善,人性之美。

与父母、兄弟姐妹早年在上海

今日的五姐妹

我的一生随著地域变迁,每次都象重投人生一样,彻底改换我的人生定位,

这本《依花煨酒》有53篇文章,我分四个章辑,分别是:

【天眼张望】

【往事密书】

【说东道西】

【茶余饭后】

以我的“天眼”所见,用母语道出我一路走来的感悟,也写了一些有趣人物的往来。

在故乡上海,我渡过优渥的富足的青少年,使我成为一个理想主义的女孩子;在河南面对贫瘠艰辛的现实生活,又遇到社会巨变;使我磨砺出不怕困危的坚强性格;在异国他乡我以不惑之年重生,见识及参与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最后在故土与他乡之间往返中享受退隐之乐。记录了我的见闻及心得。将岁月中的往事化为文字,成为时代的见证。

因为时间不多,我就开门见山讲几个新书《依花煨酒》里往事密书的老故事。

我先讲一篇文章《十三帮大院的角落里》

当年因为省委收到一封匿名信,定为反革命性质,嫌疑人锁定是下放干部中的一个人,于是把全省两万多下放干部都在当地集中起来查案,从冬天关到春天,我带着儿子也去了,我们住在以前是禹县十三个省药业客商筹建的大院子里。

被废弃的屋子变成一张统铺,被子只有一人宽的位置,有一个女人,是癫痫病人,正在发病也被队里抬来了。大家躲着她,我一打量便知晚了她在墙角,只有她身旁有一个空位,我只好把被褥铺到她左方。她脸色苍白带青,睡觉时我不敢翻身向她看,半夜醒来,看见她的脸便吓出一身冷汗。

她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一张最可怕的脸,半夜里几乎贴到我面颊上。但是当她发现我儿子尿床后,让身体下一块温暖而干燥的地方,腾了出来,对我说:“睡过来吧。”

这样恐怖的地方这样恐怖的人,超出任何人可以想象的范围,我是为了要记录这些恐怖吗?不是的。

村里听说结案了,房东立即亲自拉了车来接我们回家,我们都逃命般的离开了,我写我们看到了春天,家里的鸡下蛋了,韭菜下来了,我们吃了韭菜鸡蛋的饺子。

然后有一天我背了儿子上山去买米,又遇到了这个疯女人。

曾经一起下乡的儿子孙思瀚

儿子已经长大

忽然,我看到一大帮的小孩欢呼着嬉笑着奔过来,他们直冲冰棍而来,为首的是个女人,就是在十三帮与我一起躺在角落里的女人,她依然蓬头散发,但面色红润多了,穿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跑得满头是汗,见了我和孩子,笑成一朵花的脸上藏不住她的喜悦。

她带来了全村的孩子,端了一只面盆,化去她不少的薪水,给他们买冰棍吃,矿上很少见小孩子,可是这群孩子奔跑着拥挤着喊叫着快乐着,每个人手中都捏着一根冰棍,边叫边吃边跑,我非常震撼,非常感动,她比所有名高位重的人更让我尊敬。我给自己孩子也买了,我们俩也站在一起一人吃了一根, 匆匆互道保重,都只字不提十三帮。

我用户口簿买好了粮食,身后背起儿子,脖子前挂好半个月粮食,取得平衡后,一路小跑下山回村。我远远看见她也疯疯癫癫地在前面跑,一大群光屁股儿童撵着她奔,扬起一路的灰尘, 渐渐消失在我不同方向的远方。

我这篇文章主要写的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活本来是美好的。我是要写就是在这种环境里,我还是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他们值得我写下来。

我再讲《难友黄老头》这篇文章,当时我大学刚毕业, 就比学生大一点, 跟一个图书馆长黄老头一起受排挤,让我们一起劳动打杂,他非常奉公守法,把我的所有迟到早退劳动偷懒学习开小差, 偷偷地哭笑打毛衣都汇报了, 结果他生火时把报纸上的领袖象烧了......

这个事故要是发生在我的身上,那就简单了,但是发生在他的身上,我可为难了,依我的性格,当时就要安慰他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他是黄老头,他会不会自己去坦白呢?要帮他,需要冒更大的险和更大的胆子,这种弥天大祸可以把你立刻抓起来的大事要平复它,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天色未明,我便到大门口去等他。在苍茫的晨曦中,黄老头佝着背走近,我喊住了他,他吓了一跳。这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中,我迅疾地但是清楚地对他说:“黄老头,昨天你无意中做了一件事,我认为你是无心的,所以我不过问此事,如果你是有居心的,你可以去坦白,但你想坦白与否你自己决定, 我不管。现在我已同你讲过这件事, 表明我的态度,从此我永不重提此事。”

在星光中,在月光中,还是在日光中,我们眼睛都潮湿起来,他用两只粗硬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天色大明,两个人心头的乌云烟消云散。各自拿起巨大的竹扫帚,我们一起把校园扫干净,把走廊扫干净,把大厅扫干净, 也把我们心头的隔膜和顾忌扫干净了。

后来我们又去插队落户,黄老头的家眷没有工作,一家一户迁到农村,我是一个人下去,独自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对开门七件事一一柴米油盐糖酱醋,真是可以上天入地的艰难。我时而翻过水渠大坝,到黄老头家里,叫他的儿子黑蛋来帮忙,村里人看见黑蛋来了,都说是我的大侄子来了。

我们就象亲人一样走动,他们夫妇见到我象见到亲闺女一样。那么惨烈的夺走了我的青春和艺术事业的十八年里, 即使把所有的伤痛和苦难都忘了,有的人却忘不了,比如黄老头,他很早就走了,我却没有忘了他。

我这篇文章主要写的什么?把扼杀人性的伪装剥掉,人心其实是善良的。

《逃离郑州》看似一篇不可思议的故事,因为在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是逆来顺受,但是我不是,我一直都在反抗,闹了不少事,如果纵观我的成长过程,其实可以在其它文章里找到蛛丝马迹,理解我会有后来的荒唐行为。

先是社会上破四旧,几乎所有的文字都会惹祸,我们家那一天是这样开始的。那个白天人们敏感地闻到了要抄家的气息,任何无谓的文字都能当金石之刻的罪证,我丈夫顾不得一切,下午提早回了家,要我交出所有日记书信,但想不出销毁的办法,他把它们塞进一隻背包里,在暮色苍茫中向金水河走去,金水河很长,堤上种了两行树,他一路向前走去,直到天亮,他才疲惫已极地背了空包回到家中。

郑州金水河

那个晚上,他细细地撕碎了每一片纸,在从我住的地方开始,直到西郊外的金水河里,曾如花瓣一样洒匀了我许多本日记的碎片,在月光下,闪耀著泪珠一般光芒的长长的河水里,葬送了我多少年的心声足迹及人间温情。

走过那个岁月的一家人

顾月华、丈夫和儿子

后来我觉得我的尊严受到侮辱了,我觉得要崩溃了,超过了我能承受的底线,于是我决定逃回上海去。商量下来,只能坐飞机走才能走脱,丈夫先把飞机票买好了,我用了坐如处子出如狡兔的兵法,先坐在家门口,等三轮车一到,我返身进屋拿了箱子上车,车子掉了头,飞快离开了。

本来大家不上课,闲得发慌,这个事情激起全校师生的 强烈关注,几乎所有的人都冲出校门,奔向大街上,向火车站前去,浩浩荡荡的小将们把火车站造反队也惊动了,非要把我找出来抓回去。我的车子一上大街便往飞机场驶去,他们怎能找到我呢?时隔半个世纪,我从美国回到郑州,还是有人问我:那个晚上你是怎么逃走的? 这又是一件出格的事情,也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因为我曾经很有勇气。

我曾经写过《一百张纸的检查》, 那一次我对一个假公济私的领导忍无可忍,我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

我站在院子里,我一口气把他几年来所有的坏事都抖擞出来,把他骂了一个够。骂完了我知道闯祸了,当晚我啥事不干,写了一百页的检查,揣在兜里,第二天上班果然开会,要我向主任认罪,我不慌不忙的从袋里掏出一迭纸,朗朗开读,因为是检查,要挖出为什么“痛骂”他的原因,于是我前三皇后五帝,把这位主任的坏事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读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已经不耐烦,但是又不能打断我,当我把一百张纸最后一句话念完,会场里所有的人都逃了出去,再也没人要我写检查了。

我后来遭到严厉报復,被罚做油漆工,本来学校请了三个油漆工干活,重新油漆全校三层教学大楼的门窗,后来辞退一个,让我顶替,说是因为我是美术老师,差不多的工作,我们从一楼油刷到三楼,外窗户都是让我站出去干活,最后我连房子也没分到,干脆离开了学校。

虽然那个瞬间我占了上风,但是后来吃了千百倍的苦头,我曾经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我写了下来,因为现在我即使有正义感,也己经没有这种勇气了。当然相比之下,我的尊严受到侵犯的次数,至少多于一百倍,这个时候,我象大多数人一样一声不响地忍受了,人们为了保护安逸,往往愿意与邪恶妥协。

象这种从现在来看很普通的事,当时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有极大的勇气,但是这仅有的一两次,我也很欣慰,并且大家不妨反思一下,即使现在已经很安全的地带,很民主的时代里,甚至在美国,我们是不是有勇气面对现实中的不公平去抗争?

《三楼飞下来一件棉大衣》是写四十多年前,在河南省文艺界出了一件轰动的事。

据目击者说,大家正坐在院子里学习,只见从三楼飞下来一件棉大衣,几秒钟后天下大乱,原来京剧院当家花旦孙毓敏从三楼窗口纵身跳下,幸有矮树丛挡了一下没有丧生,但己半身瘫痪了。为什么呢?孙毓敏曾经交过一位香港朋友,送了她一只洋娃娃,就以什么特务罪名把她关在三楼好久,看守的人一时不在身边,她打开窗户便往下跳了。

孙毓敏下半身当时瘫痪了,她瘫在病床上躺了五年之久,五年后,她想要么死要么下地活下去,她支撑着自已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重新下地、学习站立,学习走路,她的右足至今是跛着的,但她最后重新挺立、重新走路、整整十年,十年之后重新登上舞台。

孙毓敏来美国领取终生成就奖时

与顾月华喜重逢的瞬间

她来领取终身成就奖,她在中国京剧舞台上已经是要角儿,拿了所有的奖,最后当上戏曲学校校长,认真教学,桃李满天下,她看到京剧老艺人被人遗忘了,就举办了许多屇中国京剧表演艺术家终身成就奖的颁奖典礼,我被邀请去参加了第六届,这些人中有昔日的杨子荣扮演者,他们各自拿到一个奖杯一个奨状一件证书和一个大红包,为这一份大红包,孙毓敏到处找赞助,给这些被漠视的老人,送去了晚年的温暖。我非常以她为骄傲。

与一起下放到同村的杨校长(左一),右一是当时好友姚荣庆

身在黄河边上,果真是与黄河息息相通,谁跟领导过不去,不是派你去受灾区挑水浇地、开渠挖沟抗旱,便是让你去黄泛区抬土筑埧、修补大堤防涝,反正一年到头象抽壮丁一样不停地救灾。我终被人嫌娇气,若有机会便想给我锻炼体魄改造思想机会,因此我为了这条多灾的黄河,到过许多地方。

所以我写了一篇有感情的文章《水从天上来》

人们用粗犷、勇敢、勤劳、坚强、纯朴、踏实、热情、真挚、博大、仁爱、奋进的精神等,来形容黄河之魂,比喻中华民族的精神,因为黄河本身便包含了中华民族的全部地理历史。民族文化便沉淀在黄河流域里。而著名的八朝古都就在河南开封。我生命中最宝贵的十八年,就在开封边上, 在黄河泥沙混杂着汗水中渡过。

回到河南省戏校参加六十周年校庆

《雪葬》我写到过一场下放干部的出发场面的见证,文艺界干部集中在农村三个月,最后被筛下去的人被直接送到西华农场,其它的人可以回家。文艺界几百名干部终于排在一起了,三个月来风尘僕僕的外衣都象久经沙场的盔甲,又硬又灰又脏地压在身上,这些人大都是中年以上,一眼望去又是白花花一片,敞篷卡车排成一列,上去了,便回不到城市了。

我却难忘那个阴冷的早晨,这是我一生中最壮阔的离别,最难忘的离别,上千的人为我们两百多个人送行,是时代一个篇章的停格, 是上百万下放干部的一个缩影,也是我一生中最痛楚的一次离别,充满了自尊与自卑的纠结,被愚弄被欺骗的屈辱,我一生其实有过太多的离别,但只有这一次,它使我心中泣血。

这些独自一人在农村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很多来自于自然,我对天籟之声特别的敬畏,风雨雷电都能给我带来感触,有些是悲伤的情绪,它也让我更加洩泻了感情。

春天像沉潜在荒原中的生命力,像宇宙中不可知的张力, 当它来到时我似乎可以重新有了勇气和力量,正如每次我看到山岳的起伏,翻滚的怒云,弥漫的雾气,壮丽的日落,黑暗中沉默的大地,晨曦中宇宙的天籁,都令我有相知相惜的亲切,和冥冥中无以言传的慰藉。

当人们把我弃置在一个贫瘠的村庄绝裾而去 后,我常常庆幸自己已经跨越昏暗的尘嚣,胸中反而是一片光明和宁静,至少我可以暂时远离人类的谎言和伪装,躲在荒山僻野中一个屋檐下享受孤寂的平静,尽管我亦同时面临着非同寻常的艰难困苦。

正因为我的人生中有与底层人民的接触,扩大了我的视野与心胸,虽然他们没有高深的学问,但是我从那里得到的同情与爱护,使我的内心感恩也学会了忍耐和宽容。

顾月华母亲周秀凤女士

最后我想谈谈《走出前世》散文集中《母亲姓周》这篇文章,理由最后告诉你们,母亲的生活里似乎跟花有很大关系,我在刻划她性情人格时,竟然毫不牵强地出现了各种花的形象。

先是梅花在母亲的家乡梅园出现了。

父亲在家乡无锡市里开了一家酒店,虽是为乡亲邻里都有谋生之处,却似乎是为了我母亲年年要从上海回去梅园看花,可以有舒服的落脚点。

梅园南临太湖之畔,北倚龙山,值此湖光山色,梅依山而植,山因梅而秀,几十亩地梅成林,万株梅树花成海,梅花的品种极多,玉蝶梅洁净如白玉,绿萼梅碧绿如翡翠,宫粉梅淡雅如仕女,朱砂梅艳秾如胭脂。梅花耐寒,坚贞、圣洁、刚毅,花开五瓣被喻为敦五伦、重五常、敷五教,梅花之魂竟恰似母亲美德。

然后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是母亲爱看似锦繁花,从不用香水,只在前襟佩戴一朵白兰花,小时候放学回家常见母亲手捧一杯茶,用手绢垫著,望著窗外,阳台上种了几盆兰花,是她心爱的花。见我们进屋,便去张罗点心。

兰花之后,也是巧合,出现了竹叶,我描写母亲服饰非常素净雅淡,穿鞋却十分讲究。我常陪她去名叫“小花园”的地段,她只买那里的绣花鞋,她挑的都是素面软缎,上绣梅兰竹菊,她喜爱灰缎上绣同色系的花卉,有的在浅绿鞋帮上有几抹嫩绿竹叶,有的在浅灰鞋面上有几朵白菊,穿这样鞋子的女主人,家里的地板也乾净得一尘不染。

顾月华的父母

我们更多的出游是全家去公园看花,母亲极爱看花,这一天全家出动,变成郊游一般的盛事,我最期待的是去餐馆吃饭,而节俭的母亲每次回家都抱怨浪费,但对满园的菊花却百般讚赏。于是最后出现了绚丽归于平淡的菊花。

我一向慢待菊花,嫌它平凡如邻女,茂密如村妇,不知母亲何能垂爱于斯,少更人事,看它茎细扶疏独傲风霜,忽记宋人有诗“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深丛隐孤芳,犹得车清觞”,心事竟写在秋深残菊中,更别说后来我同世人心中一样响往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浅色的黄菊在夕晖中如一片黄金花海,恰如白居易诗“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菊花没有牡丹的富贵,桃花的轻佻,芍药的艳俗,也没有梅花的傲僈,虽然黄色在夕阳中已悄然卸下明艳光采,却益发显其成熟的华贵,又散发出些许曲终人散的凄凉。

写母亲的故事原来题目是〈一张大床〉,在抄家后母亲的房里只剩一张有柔软厚重床垫的大床,但是有消息红卫兵要来进行毁灭性抄家,毁灭一切资产阶级的生存物质,我们全家象一支英雄的小分队,从二楼抬着这厚重的床垫,搬到四楼屋顶平台上藏了起来,那名贵的大床和舒适的床垫终於陪著母亲度过天年。

然后有一场跟红卫兵的智斗,但是最后还是为了让文章过关,删去了所有情节,变成《母亲姓周》,才能出现在上一本书《走出前世》集里,否则在这些美丽的鲜花世界里,穿插了一个紧张刺激的“小分队”故事,全家冒着危险,只是为了母亲能够保住一张病床上弥足珍贵的的床垫,保持着百鸟朝凤围着母亲床边画面,该有多美!故而将此书本外的情节补在今天的老故事里。

人有两次生命的诞生,一次是你肉体出生,一次是你灵魂觉醒。

我在几次脱胎换骨的变迁中,灵魂己得到觉醒和重生,於是它们形成了我自己的风格。我的文字要带给这个世界的便是传递爱的信息。

嘉宾王渝女士

接着由嘉宾王渝发言,王渝上世纪70年代曾在台湾创办《儿童月刊》,鼓励儿童创作,特别是对儿童诗的提倡。长期在纽约担任华文报纸副刊主编和《今天》文学刊物的编辑和编辑室主任。

多年来曾为香港《三联书店》和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诗选,微型小说以及留学生小说选集。翻译有《古希腊神话英雄》(Greek Gods and Heroes, by Robert Graves)。创作有小品集《碰上的缘分》和诗集《我爱纽约》。

她在这本十五万字的新书里,会选讲什么内容呢?

今天在顾月华的新书发佈会上做嘉宾,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我们相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一直相信友谊像酒,越存越香醇。

我们开始相识是作者与编辑的关係,后来渐渐发展成纯粹的朋友。那时的纽约有三份中文报纸,《中报》,《北美日报》和《美洲华侨日报》。有趣的是三家报纸的副刊主编都是来自台湾的女作家,分别为曹又方、李兰和我。曹友方和李兰都是在台湾很有名气的小说家。只有编《美洲华侨日报》副刊的我是个异类,是个默默无闻写现代诗的。有人戏称那段时间是纽约中文副刊的三国时代。

初初收到顾月华的来稿,我就感到欣喜。她的散文基调带著伤感,并不著意渲染,平实中见真情。她的杂文笔锋犀利,论说具有独特的观点。

那时我副刊上开闢的专栏很受欢迎,我也时时留心寻找适合的作者。顾月华的文风很适合,我邀请她写专栏,她欣然接受。那时我们专栏作家阵容相当强大,有资深作家董鼎山,当今香港《明报月刊》的主编潘耀明,著名的香港作家双翼,至今活跃在台湾文坛的王正方等等。

《美洲华侨日报》的副刊,很可能是顾月华步上文坛的踏板,然后凭藉自己的专注和努力,作品不断出现诸类报刊,而且多次获得文学奖。著作也出了好几本,如果我没记错这本《依花煨酒》该是第五本了吧。

现在我就来谈谈她的这本新作《依花煨酒》。刚刚顾月华已经用讲故事的方法介绍了她这本新作。她讲述的故事都很动人。动人的故事这本书裡包容很多在在都是,有我们熟知人士的故事,有她本身的遭遇,还有动物的故事,像那隻《懂中文的狗》。书中的故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谈,我侧重的是平常中的不寻常。平常,那是与我们亲,是我们生活周遭常见的。正因为常见,常常会被我们忽视。

至于不寻常则是由于顾月华以她独具的慧眼,卓越的文笔展示,那些我们以为熟知视而不睹的人事,其实另有一番意趣。

《我家大姐夫》,题目只有“大姐夫”,其实写得是她的大姐姐和大姐夫两个人。

大姐夫与大姐

大姐、大姐夫邀请全家兄弟姐妹一起游轮相聚

读了这篇后那位大姐夫常常浮现我的脑际,独自坐在一桌子剩菜前,全力以赴很尽责地吃著。她的大姐大姐夫是他们当中最有学问也最有钱的。他们住大房子,慷慨招待弟妹。他们不注重饮食衣著不是不捨得,是他们从中得不到乐趣。大姐夫吃剩菜,不是小气,是不愿意浪费食物。哪里有困难,需要帮助,朋友也好陌生人也好,他们总是立即伸出援手。他们父亲生前的男护理,找不到工作,他们承担下他的生活费,直到他找到新工作。有次微信上呼吁,每人捐一块钱凑足一万元,帮助一位山裡生病还需照顾家人的女孩,结果不到一小时便停止捐款了,因为有人捐了五千元。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大姐姐。

《两串手珠》写的是被新冠肺炎夺去生命的文友海鸥。二十多年来海鸥一直热心参与我们文友的聚会。后来她行动不便了,坐著轮椅,她还是让护理陪著她来。顾月华细緻地再现她的形象,形容她是体弱多病的身子,坚强不屈的精神,对人殷勤多礼,甚至慷慨地奉上过多的称讚。

顾月华从海鸥自传体小说《蓝星梦》,洞悉她多灾多难的一生,对她的艰苦奋斗充满同情和敬佩,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海鸥。她向海鸥当面表示了这种看法,两人之间友谊跨越了一大步。海鸥出生,母亲去世,祖母视她为不祥,三翻四次想致她于死。依靠顽强的生命力海鸥挺了下来,而且花了几年时间完成了关于她这一辈子的书写《蓝星梦》。

著作完成后海鸥身心放鬆,虽然多病,仍心心念念我们这些文友,于是她穿了手珠带来聚会场合送给我们这些文友。在她心目中更为知心的顾月华便得到了两串。这篇只有两页的短文,顾月华写得亲切简明,真个是纸短情长。《两串手珠》体现了动人的情谊。

我就讲到这里,因为我知道许多朋友有话要说。我自己也十分想听大家从不同观点来谈顾月华的这本新作。

嘉宾张纯瑛女士

又一位大作家上场,张纯瑛是海外著名女作家,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第十三届会长。著有《人情诗故—从经典看人生》等数本散文集、短篇小说集《天涯何处无芳菲》、游记《古月今尘万里路》、《吟诗的剧神莎士比亚》等数本青少年读物,译有泰戈尔的《飘鸟集》。曾获海外华文著述讲散文类首奖及其他五项文学奖。

她是我的好友,我把她当知音,她很懂我的品性,今天听听她说什么?

2017年【哈佛中国文化工作坊】论坛

论坛主持人 张凤 右一  

张纯瑛左一 頋月华 左二  陈屹视线 左三

月华的作品充满了浓厚的个人色彩,笔下毫无保留地描述她的家世、经历、品味、思维、人生观。个人色彩浓厚的作家很多,然而要写出如同月华般脍炙人口,得奖连连的作品,作者必须具备某些特质,足以和其他作者区别。

诸如:跌宕起伏的人生、峰迴路转的际遇、色彩斑烂的视野、沙裡淘金的慧眼、发人深省的体悟……当然,还要有刚柔并济,挥洒自如的生花妙笔。具备多项这些条件,描述个人经历见闻的文章,才不致流于琐碎平凡的流水帐。

而月华,刚好具备了这些条件。经历过一波波政治动乱的人们多如恆河之沙,他们也写下无数可悲可泣的动人篇章,读者能够感受到他们烙刻于心,永难消弭的“痛”;然而,读月华的文章感受不仅是“痛”,还有“快”,是伤痕文学中少有的风格。

例如,《难友黄老头》叙述月华在审查期间,不好好学习枯燥的政治着作,而是打毛线、唱歌、唱戏,时哭时笑,撰写学习总结时坦承做了这些事,同时学习的黄老头也这么写月华,结果人们认为黄老头在诬陷月华,因为在当时的政治肃杀氛围下,家庭成分不好的月华竟不改率性不羁的态度令人难以置信。

《逃离郑州》写月华不堪政治斗争,告诉丈夫要逃回上海,丝毫不考虑可能衍生的严重后果。人们闻风赶去火车站拦阻,万万没有想到她大小姐是坐飞机离开郑州的,那年头可没有几人。

《一百张纸的检查》里,下放到苹果园劳动的月华,因为苹果收成后连一只都分不到,气得在大庭广众前大骂主任是一条假公济私的走狗。骂完后她自知惹祸上身,当夜写了一百张纸的检讨,洋洋洒洒列出一条条主任的罪状,接着又无限上纲地责备自己,次日在检讨会上没完没了地念着一百页检讨,台下会众一个个不耐烦地溜走(焉知他们心底没有暗自叫好呢?),从此再也没人敢检讨她。

她说﹕“在运动中,很多有权有势的领导,变得畏头缩尾满脸的谦恭......我这个以娇弱著名的女子,反而变得横眉怒目有理必争。”然而在有理必争的过程中,她也表现了机智、幽默、捉狭、作弄,让那些斗争她的人啼笑皆非。这种伤痕文学中少有的“痛快”感觉,自然和月华独特的个性与家世背景有关。

月华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解放后企业改为国营,但仍收到印尼分公司的侨汇,顾家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顾家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每回家里吃团圆饭,男女分坐两张大圆桌,父亲总叫月华去坐男桌,理由是女眷中只有月华能喝黄酒。月华酒量不大,其实是父亲早已看出这个排行第三的女儿有种大开大阖的男子气,对她期许特深。

富裕的家庭环境和父亲的宠爱,养成月华的任性与骄纵,加上她本性率直刚烈,嫉恶如仇,一直到带着稚子下放河南偏远的禹县,精神与物质饱受折磨后,月华才脱胎换骨,一改桀骜不驯,默默地吞嚥下深沉的苦难。

这本《依花煨酒》收录的文章并非都是凄风苦雨的回忆,至少一半的篇幅描写了月华在承平年头安享的静好岁月,诸如,迎接孙女归来的欢喜准备、和艺文友人的欣悦聚晤、对友人作品的解析推崇。她也谈美食、茗茶、黄酒、歌剧、苏州评弹等等,流露月华自小在上海优渥环境下成长培育出来的精緻品味,和她艺术天分衍生的典雅美学观。从这些文字裡,读者看到数十年的政治动乱只有让她成熟圆融,而没有留下苦涩、酸愤、偏激的后遗症。

月华交往的朋友多博学鸿儒、艺坛大师,着墨名家风范颇有“典型在夙昔”的史笔;然而,“谈笑有鸿儒,往来亦有白丁”,正是月华不趋炎附势的可爱之处,她在下乡落户的几年内,和许多寻常百姓结为至交。

在所有叙述友情的文章上,最令我震惊的是几篇关于安娜的描述。《寒风中的高速公路》回忆安娜和其丈夫接送月华去新泽西州朋友家,去程拿了一张七十元的罚单,回程又被警察拦下,发现安娜丈夫的驾驶执照已过期,当场吊销驾照,又为超载开了罚单,叫一车七人在寒风中的高速公路边等待援助车辆的来到。如此狼狈又破财时刻,安娜一家人既不恼怒,也不沮丧,仍不断开着玩笑,读者和月华一样被惊到了。

顾月华与安娜在一起

安娜来自台湾,和月华在一起从不谈文说艺,但她那种大而化之,潇洒澹定的人格与作风,连个性极其相近的月华也一次次被电到了。其实,月华喜欢安娜,何尝不是自身人格的投射,无论在波澜壮阔的动乱时代,还是风平浪静的韶华流年,两人面对生活中的袭面逆风,皆能举重若轻,达观以对。

正是这种恢弘大气,读月华的作品谁不深感悸动,长铭于心?

听完纯瑛的评论,知我者,纯瑛也。我与安娜见面,常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坐到了时间,就分别了,有过最黑暗的时候,想找个人托咐,立即想到了安娜。

后来刘荒田也开口了,赞我有活力,精神元气足,前时听到一句话说得很美,我离天很近了,我以为我离天很近了,难道又错了吗?

演讲视频链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H5BbQKi9MM&list=PLKd5glh41VZFtG4MVUJHkPR91ZFlGIQQc&index=13

本文总结汇编作者 

极光文学系列大讲堂发起人·总策划

顾月华女士

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会长。海外华文女作家協会会员。

最新力作《依花煨酒》。主要作品:散文集《半张信笺》《走出前世》《依花煨酒》、传记文学《上戏情缘》、小说集《天边的星》。作品入选多部文学丛书,主要文集如《采玉华章》《芳草萋萋》《世界美如斯》《双城记》《食缘》《花旗梦》《纽约客闲话》《纽约风情》《丝路之旅》《情与美的弦音》等,文章入选主要报刋如: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界日报、文综杂志、花城、黄河文学、美文、明报月刋等。其诗歌、散文、小说荣获多次大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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