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保洁妹子
如果说相遇是缘,那谈得来就是福分了。
保洁妹子
张亚凌
我是病号,她是保洁员。
她清扫完准备离开房间时,我才搭声,说辛苦了,谢谢。我说,是出于习惯,甚至都不曾抬头与她对视。那一刻我正猫着腰趴在病床上写东西。
“那样太难受。”听见她的声音。
“没事。”我笑了,我向来能将就,趴在墙上都可以,何况是患者身份。
过一会儿,门再次被推开,她端着一个黄色小桌子进来了,直接放在我的病床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是遇见神仙妹妹了,就是那种适合打电脑、写字的小桌子!心里的万分感激还来不及表示,她又转身离开。坐在床上,趴上去,高低不错,很不错,舒服。一会儿她又进来了,一手拎着凳子,一手拿着个棉垫子。
“床有点高,坐在凳子上。天还有点凉,加个垫子,看咋样。”
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直到儿子高中毕业,冬天再冷,我也没为他的凳子准备过坐垫。此刻陌生人的善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母亲的细心。
“我就羡慕文化人。”说罢,她离开了。
脸色蜡黄蜡黄又不修边幅的我,像文化人吗?不管怎样,此后,我得有文化人的样子,做事尽力,待人用心,不可辜负他人的厚爱。
下午,敲门声,她又进来了,端着一碗红豆稀饭。“熬多了,你也喝一碗。”
“简单吃点。”稀饭,炒菜,馒头。
“家常便饭养人,做多了。”凉菜,馒头,稀饭,一枚鸡蛋。
“有闲时间包了点,有病少吃辣子。”饺子,没辣子的汁儿。
我已经吃了她送来的几顿饭,竟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因为她的理由是“熬多了”“简单吃点”“做多了”“有闲时间包了点”。关照了人,又让人没有一丁点添了麻烦的歉疚,被关照者便心安理得来享受。
就像,沐浴在阳光下,行走在春风里,漫步在花丛间,我们都不曾深情地感恩太阳春风与花们。莫非博大的爱,都是单向流淌的?
在时断时续的交流中我才知道,她打两份工,家里经济也不宽裕。孩子从小身体极不好,快四岁才会走路说话,20出头才接近正常的孩子,只是接近,自然谈不上学业与生活能力。
在她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里,我勾勒出一个身板单薄的女人焦头烂额地在城市夹缝讨生活的情形:
像从山里冲出误入城市的一头小牛犊,胆战心惊地适应红绿灯斑马线,手足无措地应对滔滔人流滚滚车流,自行车上载满报纸牛奶一路推着不敢骑行,车子倒了扶不起来更赔不起被摔碎的一地牛奶……从自行车到电动车到三轮车,从推着都战战兢兢到像小鱼般在汪洋大海里自由穿梭,从打一份工都应对艰难到打两三份还得照顾病儿……手忙脚乱地应对种种日复一日或突如其来的事情,心里牢记着自己得负重也必须能负重。
“我很满足,我娃现在跟正常的娃差不多了。”正在干活的她停了下来,拄着拖把,一脸欣慰。“难过难过,过了也就不难了。”
是心疼吧,脱口而出,咋不生个二胎?得到的回答是,“怕分散精力,照顾不好这个。”
后来更熟悉了,知道她有个脾气不好的爱人,她受累受气还可能遭受肢体冲撞。已经很辛苦还将更辛苦的她,却想着爱人的不易,一切都能忍受也都能原谅。爱人是七岁时跟着母亲从山东辗转来到陕西,有时也会说起儿时在山东的点滴记忆。她劝爱人回山东老家看看,爱人说家里经济不好,那边人又多,回去一趟得花不少钱。她竟说一万够不,咱少花点,少用点,就出来了。
瘦弱的她,心该有多大?这已不是木瓜与琼琚了,而是别人抽她以荆棘,她倒送以鲜花。
我不知道她何以站在劳累的暴风眼却没有人仰马翻,只知道她喜欢音乐,会识谱,初中时曾在市里中学生歌曲大赛中获得第二名。她说会唱歌真好,伤心了,受不了了,唱唱歌就都过去了。
她的未来目标清晰,尽可能多得照顾孩子,看着他能自己生活。我直言问及她自己的养老,她说,西安这么大,只要有苦,就有一碗饭吃,饿不着人。她看上去很乐观。
她开玩笑说,年轻时跑到城市里找自由,结果找了根缰绳,把自个拴住了——她已经给孩子在西安买了套住房,按揭的。
她比我小一岁,眼睛比我清澈得多,笑容比我灿烂得多,心里比我柔软得多,即便挺立在苦水中也散发着芬芳。
我喊她一声“妹子”,竟有种沾光的感觉。
(虚化,是因为这样坚强又善良的人,你身边一定也有,等着你去感受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