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锦:故乡的路 2024-06-21 07:58:19 每当想起逝去的母亲,我便想起故乡的路。因为在那些祖祖辈辈为了谋生用脚踩出来的路上,有我母亲撒下的汗水和泪水。我的家紧傍着村中心那条当时最为宽敞的主干街道。几乎在牙牙学语的同时,母亲就手把手教我在这条马路上学步。也许,蹒跚踉跄的步履,曾经给父母带来过担心和惊悸,但毕竟在母亲的呵护下,我从这里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于是,在这条镶满祖辈履痕的土路上,也叠印了我童年的足迹。父母都是精明要强的人,他们要我尽快学会走步,目的是要我最终靠自己走出这条马路,走出这个村子,走出村外那片庄稼地。可是,在我还没有走出这条马路的时候,正值英年的父亲却因非正常事故不幸逝去。上有年迈体衰的老人,下有稚气未脱的幼子,一个农家妇女被迫独自承担起养老抚幼的责任。应当说,这场不速之祸,打击最大、伤害最深的是母亲。残缺的家庭里,骤然失却了一些欢乐,平添了几分凝重。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抚平心中滴血的伤口,我只记得,一向在家料理家务的母亲,开始从门前这条路上走出村子,像男劳力一样,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到田野里参加各种各样的动 。原先与母亲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我,最难挨的是寂寞中的守候。有时太阳落山了,还不见母亲回来,我就跑到门外马路上张望。当浓重的夜幕像个黑色包袱把我紧紧裹住的时候,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惊惶。我第一次走出村子,是跟随母亲到相距十里路的母亲的外婆家走亲戚。我父母都是独生,本来亲戚就少,加之有几家老亲绝了人,于是,母亲的外婆家也就成了母亲带我经常走动的主要亲戚。其实,母亲的外公外婆早已过世,唯有其舅父舅母健在,是两位通晓情理与人为善的庄稼人,他们也就成了亲戚中最值得尊重和信任的长辈。记得那天是清明节,天空布着阴云,原野里迷迷朦朦,给人一种并不清明的感觉。乍暖还寒时节,风吹在脸上有些许凉意。出得村来,便是一条蜿蜒狭窄的土路。由于第一次出远门,好奇心使我充满了精神,常常连蹦带跳地跑出好远,把母亲落在后边。等到母亲赶上来时,我才发现她的神情十分忧郁,脸上挂着哀矜的严肃。她认真地告诉我,今天走亲戚的都是多灾多难的苦命人。我这才意识到,清明节是传统的“鬼节”,是祭奠亲人亡灵的日子,于是心里也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再也没有了撒欢雀跃的兴致,只是随着母亲细碎的脚步,默默地行进。路两旁是青葱翠绿的杨柳,柔软的枝条经风一吹,婀娜多姿。也许是童心难泯,我终究耐不住沉寂,顺手扯断一根柳枝,选择平滑处截下一段,抽出木芯,然后用指甲刮净两头的硬皮,便做成了一支小巧的柳哨。憋足气从一头吹起,发出“嘟嘟”的声响。悠扬的哨音本来是儿童闹春颂春的乐调,但此刻听来,却带有明显压抑的哀伤。柳哨声声,伴我走过一个个村庄和沟坡。途中经过一座简易的石头桥,桥下是一道清澈见底的小河。我不自觉倚立桥头,凝神观察潺潺流水从桥下缓缓而过。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小鱼在水草间追逐嬉戏,顺水飘游,那份悠闲,那份轻松,那份亲密,那份自由,真让人羡慕不已。我痴痴地想,成群结队的鱼儿肯定是一个完整的大家庭,有了爸爸妈妈的关爱护佑,小鱼儿该是多么幸福啊!当我从临水羡鱼的畅想中回过神来时,发现母亲早已走出好远,便飞跑着赶了过去。十里路要一步一步量下来,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毕竟是艰难的历程。起步时还兴致勃勃,越走越觉得两腿像灌了铅,道路也感到越来越高低不平。走了大半行程时,我累得实在受不住了,便缠住母亲停在路边的一块碑座上歇息。此处恰是一片古老的墓地,坟茔冢冢,荒草萋萋。母亲触景生情,引发了哀思,只见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不止。我有些懊悔自己的轻率,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把拉起母亲,又继续前行,一口气把撩人哀绪的茔地甩在了后头。说是走亲戚,实际上是给母亲的外公外婆上坟。在村外偏僻的荒野里,烧罢纸钱,母亲随着外婆家的亲人,自然免不了一场痛哭。仿佛要把满腹的辛酸和苦水都吐露出来,哀婉凄恻的哭声让人心碎。通情达理的舅父舅母少不了一阵苦口婆心的劝慰,似乎讲了许多坚强度生抚孤成长的道理。母亲的情绪才渐渐走出阴霾,很快恢复平静。这两位对我来说已经是远房的外亲,确实是仁慈善良的忠厚长者,他们总是以长辈的身份和坦诚的态度,尽其所有款待我们,设身处地帮助我们,推心置腹与母亲交谈,煞费苦心用慈爱弥补我们心中的伤痕,给我一种如亲如家的感觉。不知是尽情地哭诉,使心情得到了放松,还是尊者的劝导,使精神得到了勉励,反正回家的路上,母亲的情绪格外振作,步履也格外坚定从容。我仿佛觉得路程比去时缩短了许多,也平坦了许多。自此以后,这条路,我陪伴着母亲每年都要走上几个来回。逢年过节自不必说,即便平时,母亲也时常带我前往。时间长了,对沿途的形貌特征自然就熟记于心。路过的村庄,经过的桥梁,途中的墓碑,道旁的杨柳,甚至路段的凸凹宽窄,闭上眼睛都能说得清楚周详。说来也怪,母亲什么时间带我从这条路上走亲戚,似乎没有一定规律,但有一个现象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就是每次去的时候,母亲的情绪都很低沉,回来的时候则往往轻松镇定。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逐渐弄明白,原来,生性刚强的母亲再苦再难也不愿在人前流露半点怯懦,只有积聚的委屈难以自我化解的时候,才踏上这条路,寻求亲情的抚慰和解脱,找回人的自信和自尊。要知道,人在困苦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精神上的慰藉和关爱。于是,这条普普通通的土路,便成为联络亲情、沟通心灵的桥梁和纽带,成为倾诉苦闷寻求开脱的寄托和希望。这条路,承载着母亲的悲情欢绪,也记录着我青少年时期的足迹和憧憬。故乡本来有许多路,通过这些路,我走进学校,走进田间,走进四邻八乡。每条路都留下了我求知求生的艰难履痕。唯独这条我倾注了特殊感情的路,给我留下的印记最深。当我终于从这条路上走出村子,走进大学,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母亲却因积劳成疾不治而逝,走进了另一个孤寂阴冷的世界。母亲一向尊敬的那位舅父也早已作古。路犹存而人不见,村仍在望而亲情缺失,这让我每每念及都不禁黯然泪下。如今,这条当年的乡间土路已经变成了宽敞的柏油通道。坚硬冰冷的现代马路还能联结缺失的亲情吗?2003年8月12日于牡丹城作者简介张存金,笔名金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菏泽市作协名誉主席,曾任菏泽市副市长,菏泽学院党委书记。 赞 (0) 相关推荐 形桂珍//随笔:公路在故乡延伸 公路在故乡延伸 作者:邢桂珍 40年相思的潮,荡起心海的涟漪. 列车载上我的乡愁,在高铁上飞驰四个多小时就到达丹东站,换乘出租车,一条崭新油亮的柏油路,向我的故乡延伸,我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搜出它当年的 ... 五一老家杂记 乡村路边的野花 1 被宠大的孩子们 父母年轻.健康,我们就会觉得自己永远是个孩子.五一回老家,过了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一日三餐,母亲从不假我们之手.即便是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也只父亲打 ... 故乡路,通未来 □李向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铭刻最深的是故乡的路.那是一条泥泞的路.我生于上世纪60年代,因为家里穷,从小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住白马寺北边.邙山岭下的一个小村落.这是制作砖瓦的烧窑匠们聚居的村落,村子小, ... 【总第188期】【河南】《智泉流韵》主编郭进拴原创长篇人物传记连载《鲁慕迅传》【十六】 三 古塔巍峨耸碧天, 沧桑阅尽历千年. 青阴匝地掩碑碣, 丽日清风在绝巅. 这是鲁慕迅先生为屹立于汝州古城东北隅法行寺中的法行寺塔而题写的诗句.法行寺塔,建于唐代.塔平面 ... 赵丰:老家,父亲生命的大感动 | 就读这篇 老家,父亲生命的大感动 赵丰 父亲七十岁生日时,我想给他做寿,他说一个外乡人,做的什么寿?我知道的,他一直有个愿望,想在老家过一次生日,儿女.孙子一个也不缺,再留下一张全家福.然而阴差阳错的,这个愿望 ... 故乡琐忆:外婆 1954年春节那次回乡后,对于我来说,外婆就不再只是母亲描述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美丽.鲜活.生动的形象,从此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十年后的1964年我再回故乡时,外婆坟头已是墓草萋萋...... 外 ... 【乡土】走出那个村子 走出那个村子,需要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既然已经和村子发生了如此深厚的种种关系,哪能说走就走呢.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已有多少东西落在村子的每个角落里了,你呱呱落地时的胎衣还埋在村东头的一棵老杉树下,你换 ... 八桂风 | 散文品读 | 母殇(随笔) 下篇 <八桂风>微刊 2017.9 总第09期 作者简介:陆阿勇,本名陆锡勇,生于70年代末,曾任报社记者编辑.城管队长.机关秘书等,宾阳作协秘书长,现供职于南宁市宾阳县某参公单位. 下篇 ... 李白:谓从丹霄落,乃是故乡亲 走过的路,读过的书,苟且过的生活, 都记在这里. 「故乡的模样 @开哥随手拍」 1/ 李白写故乡的诗歌,其实也并不多. 24岁,李白意气风发,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买舟东下,出蜀入楚,远离巴蜀的李白被楚 ... 城南旧事 城南旧事 ■吴波 熟悉我的同事亲友都知道我有好几个"家",哦,不对,是好几处"房子",所以隔段时间没见,见面闲聊时总会问一句:"你现在住在哪儿啊?&q ... 【随笔】乾州蕞娃:远山之旅系列散文(一) [前言]一直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要回一次外家(wei),来一次寻根之旅,要写一段关于外家的文字,以此来纪念我的母亲.上次回山阳县的时候,我就在积极地做准备,只是久久没有动笔,因为我怕自己积累得不够,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