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义:火田洋桃,忘却疲劳

又是猕猴桃大量上市的季节,红心、黄心、绿心等各类精品应有尽有,口感不错,价格也不菲,可我最喜欢的还是老家后面山上野生的绿心猕猴桃,父亲一直称之为“羊桃”。
七十年代初期,人们在长期耕作中积累了一条经验——低山地带用高山生产的洋芋做种会增加产量,生产队每年每户都要派一个男劳动力,到一个名叫偏岩子的地方去开火田种洋芋。偏岩子就在后面高山陡坡上,山上长满杂树和野草,树林间常年落叶形成的腐质土本来就很肥沃,如果把杂树全部砍掉,再放火把野草一烧,肥力就更强。每年更换一片林地开辟成火田种洋芋,几年之后被种过的火田又恢复原样。火田连年开,洋芋种就会年年有,生产队洋芋增产也就有了几分保障。每当去到山上开辟火田、砍伐杂树时,就会遇上野生羊桃。
野生羊桃个头不大,不能同现在人工栽培的改良品种相比,最大的也才鸡蛋大小。一般要趁尚未完全成熟时采摘回来,再用黄豆叶或者米糠捂住并压实催熟,放上好几天,待果肉变软才可以吃。剥开一个,吃到嘴里酸酸甜甜,非常可口,是乡下生活中难得的美味。父亲去偏岩子开火田的日子里,我都会端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坝里,静静地看着后山上烧火田的白烟袅袅升起,然后一天一天等着父亲带回羊桃。
父亲说,开火田砍山时,只要发现生长有羊桃,就会绕过这一小片山林,以便让羊桃自在生长,来年才有羊桃可以采摘。山林面积不大,为数不多的羊桃所生长的位置就此也牢牢地印记在父亲的心中。
虽说偏岩子的海拔比我们居住的地方只高出不到五百米,但要沿着一条盘山小路才能爬上山去,从我们生产队出发,爬到开火田所在的位置,至少要花半天时间。为了防止劳动工时浪费在往返的山路上,开火田、种洋芋都必须在山上临时扎营,于是就会找一处稍大的岩石堆,在岩石与地面形成的夹角处即偏岩根下,一人搭建一个“栽插篷”。几根粗壮的木棒一端深深插进石缝里,另一端斜向上撑出一个三角形支架,上面遮上树枝、盖上野草,便是大伙儿的临时住所。这片山林常有野兽出没,野兽伤人的事倒是很少发生,主要是半夜出来偷吃人们带的干粮,所以,还要带上几把猎枪,晚上睡觉时,大家轮流坐在“栽插篷”前值班守护。有时遇上雨天,“栽插篷”里便无法安睡,需要把身体紧紧贴在偏岩根下才能勉强避开雨水,但大家都自觉坚守岗位,绝不会擅自回家。只有在雨量大到完全无法劳作的情况下,才会集体下山回到家中换洗衣服,这时父亲背回的竹背篓里绝对会有我所期盼的羊桃。
后来,我去山外读书,没有公路,全靠徒步翻山越岭,从家到学校有六十多里山路,而且正好途经父亲开火田的那边山。平日里,这些被空置的“栽插篷”便成了我们每周上学、放学途中临时歇息的好处所。“栽插篷”旁边,就生长着好几株羊桃,有的藤蔓已经爬上篷顶,有的已经高过树梢。走累了,坐在“栽插篷”里,想象着父亲采摘羊桃的情形,啃一口自带的干粮,喝一口岩石缝里渗出的山泉,再起身俯瞰山脚下自家房屋升起的袅袅炊烟,身上又充满继续向上攀爬的力量。
我曾问父亲这个野果为什么叫羊桃,父亲说不出缘由。倒是当年我们吃的用的不少东西都带有一个“洋”字,洋芋(土豆)洋茄子(番茄)洋火(火柴)洋钉子(铁钉)洋胰子(香皂)洋褥帕子(毛巾),我也不清楚那些“洋”究竟是什么意思,“洋桃”也罢,“羊桃”也好,在我当时看来,名字根本不重要,只要年年可以吃上几个,也就心满意足。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羊桃”原来叫作猕猴桃,据说是因为猕猴喜欢食用或是因为果皮覆毛、貌似猕猴而得名,又称羊桃、狐狸桃、藤梨、木子、毛木果、奇异果、麻藤果等等,原来父亲称之为“羊桃”是非常正确的说法。
曾经的偏岩子,不同的季节都有不同的野果。一年一年,每次爬山路过,不管多少疲劳,只要见到野果,小伙伴们便如猴子一般钻进树林,尽情享用大自然的恩赐,这些野果成为人们缓解疲、忘记忧愁的良药。如今,公路已经通往家家户户,通往偏岩子的山路早已荒废、无人行走,但父亲总会时不时地指着那条山路、那片树林,如数家珍,哪个地方是偏岩根,哪个地方是山泉水,哪个地方有还阳草,哪个地方还有羊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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