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五叔(外三篇)
五 叔
村外二百步塘堤,把海与村隔开。堤上有间小屋,五叔住的。
五叔是守塘的,五十九岁了,拐了一条腿,这是一年前塘堤塌方时压的。在这以前,五叔是全村最棒的跑海人。人人都说五叔发了。两万五千元一条驳船,很漂亮,是他的性命,没事他总是洗洗船舱。五叔从不许小孩子上他的船玩。
五叔的水性很好,据说能一口气在水底呆上一刻钟。自他拐腿后,五叔便没跑过海。
五叔对我最好。我考上大学,他很高兴,在我肩上狠狠地拍了三下,便拉我去喝酒。
我离家那天早上,五叔说二十三号台风要来,得做沙包加固堤坝,没功夫送我,叫我多保重。临分手时,五叔塞给我一个红纸包,里面有一百元钱,说:“娃儿呵!到学校可要给五叔写信。”
我还没有给他写信,却意外地得到了他的死讯;听说他竟是淹死的。
寒假回家,我去看五叔的小屋,小屋塌了,五叔的驳船也不见了。
五叔是在北塘死的,北塘本是全塘最坚固的地方。那天夜里,二十三号台风来了。风很大,雨也大,海浪更大。大家都忙着抗台。五叔放心不下北塘,半夜一个人去察看情况。忽然,五叔看见北塘坝底直冒水泡,知道坏事了,五叔忙敲起铜锣,给乡亲们报警。
北塘塌了,缺口很大。沙包挡不住,海水涌过来,没法打桩。一场灭顶之灾就要降临。五叔又急又骂,拐着腿跑开了。闻讯赶来的乡亲们都骂五叔,说他贪生怕死,一定是回家抢他的东西去了。
不久,大家听见一阵马达声。一看,竟是五叔开着他的驳船朝缺口开来了。大家明白了,五叔要用船堵缺哩。浪很大,把船抛上抛下,不济事。五叔急了,拿起利斧砍起船底来。海浪一次次扑来,五叔单腿跪着,奋力砍着舱底。大家含着泪看着,给他鼓劲。
船舱砍裂开了,海水哗地涌进来,船身慢慢地下沉。五叔丢了斧头,天神似地把着舵,不让船偏离缺口。沉船刚好堵住缺口,五叔笑了,正要离开;不想一个巨浪打来,他站立不住,被卷走了。
海塘保住了,五叔却死了。
大家都说五叔是个男子汉,乡亲们凑钱,给五叔修了大墓。
空 缺
机械厂起先有三位领导,一把手老冯书记兼厂长,另外两位均为副厂长。后来,一位副厂长调到别的厂任职,领导便减少到两位。如果单单是生产和销售,两位领导还忙得过来,碰到上边开会就显得人手紧张。老冯曾找过局领导,要求选派一位副厂长,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落实下来。
前些时候,局里对中层领导进行调整,各科室和厂领导基本配齐,惟独机械厂副厂长一职悬着。厂里举荐了三位候选人,局里像没有研究过一样。老冯想向局长问个究竟,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副厂长得不到落实,老冯暗下也曾揣度过,考虑是领导意见上有了分歧。在三位候选人当中,一位是局二把手的妻侄,一位是局三把手的外甥,另一位的表哥是人事局的一个科长。此外,局机关也有人找局长谈过话,要求到机械厂工作,言外之意,是要到厂里补副厂长的空缺。这些,老冯了解得一清二楚。
机械厂空一位副厂长,工作不但没有滞后,相反,各项指标较上一年均有提高。老冯心里明白,这些成绩全是工人干出来的,是几位中层领导鼎力支持的结果。一想到这些,老冯的心理便荡起一股暖流,几位中层虽与领导有亲属关系,但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工作勤恳,任劳任怨。按理说,叫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做副厂长都能胜任,可上次举荐一个也没有批下来。老冯的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对手下没尽到责任,关心得不够。
又两年过去了,机械厂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奖状、奖牌、锦旗挂了一墙。老冯当初连想也没想的事情,现在竟一件件地摆在他的面前。他从心底感激手下人所做的工作,可看到手下人得不到提拔,又觉得欠他们点什么似的。
不久,局长到更重要的部门任职。离任前,老冯专门找了一次局长,问副厂长一职是否有安排。局长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句:“如果叫你提拔,你会提拔哪个?”老冯想了大半天,竟没有想出哪个更为合适。因为三位候选人的学历、能力等方面相差无几,提拔其中一人,对另外两人就是一种伤害,就会影响他们的工作热情。想来想去,老冯反倒觉得不提拔再合适不过。局长满意地点点头。
在局长“空缺法”领导艺术的指导下,机械厂创造了一项又一项的辉煌业绩。后来,他们的做法还被上边要了去,说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
剪彩县长
某县刘县长酷爱剪彩,人称“剪彩县长”。大凡该县地面举行奠基、开业、通车、竣工等活动,必举行盛大的剪彩仪式,刘县长也必一一亲自前往主持。虽是举手之劳,厚厚的红包却不可少。
刘县长的业余爱好也与剪彩有关:收藏各种各样的剪子,大的、小的;铜的、金的;古典的、新款的……,这些剪子都是有关单位在剪彩仪式后赠给刘县长的。
这年,在为一座大桥通车典礼剪彩后,刘县长便被宣布退居二线。
从热热闹闹的台上,到冷冷清清的台下,刘县长有些不适应。有时,整日把玩那些样式各异的剪子,剪子闪闪烁烁的光芒,使刘县长回想起旧日的辉煌。
三天不剪彩,老刘没精神。刘县长手拿一把剪子,在自家小院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这时,小院门前系的一根红色橡皮绳,使刘县长想起了什么。他呆看了一会儿,上前用剪子象过去剪彩时那样很认真地从中间剪断。然后如释重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上街角的棋摊看棋去了。
刘县长夫人回到家,看到小孙女手捧两截被剪断的橡皮跳绳哭个不休,便愤愤地骂起来:
“是哪个没德行的,把俺孙女好端端的跳绳给剪了。”
成林大叔的牛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村还叫生产大队,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我家隔壁的成林大叔偏偏饲养了一头奶牛,这头奶牛皮毛油亮,膘肥体壮,那一对温顺的大眼睛似乎极通人性。有时候我到成林大叔家玩,忍不住要摸摸它的皮毛,牛便高兴地摇着尾巴,用舌头舔我的胳膊,“哞哞”地叫几声。成林大叔也会端一碗香喷喷的牛奶让我喝。我知道是这头牛产的奶,因此喝起来特别香甜。
成林大叔对这头奶牛有特别的感情,每天为它割草、磨豆浆。作为回报,奶牛每天都产四、五十斤的奶。成林大叔的日子便过得滋滋有味,甚至有年轻的姑娘找上门来,要做他的贤内助。成林大叔婉言推辞了。他就这样与奶牛相依为命。
好景不长,同情和默许他的老队长退下来了,新上任的队长是个“紧跟”的年轻人。加上当时“割尾巴”的口号越喊越响,连家里养几只鸡也要当尾巴来割,成林大叔和他的奶牛怎能逃得过厄运?
某夜,成林大叔和四类分子、牛鬼蛇神一起被押上台批斗。说来也怪,正当批斗会火药味浓的时候,突然响起“哞”的牛叫,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黑暗中只见一头牛像猛狮似的冲进会场,直奔成林大叔的身旁。主持批斗会的人目瞪口呆,会场也出现一片混乱。当看清是成林大叔的奶牛时,呵道:“快把这疯牛赶开!快把这疯牛赶开!”
可是,奶牛定定地护着成林大叔,对主席台上的人怒目而视。
主持人恼羞成怒,大喊道:“破坏批斗会,这是活生生的阶级斗争,快把疯牛绑起来宣判!”
于是,十来条壮汉一拥而上……
主持人宣布:将疯牛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成林大叔跪着哀求:“行行好,饶了它吧,它只是一个畜牲。”
我已记不得更多的细节了,只记得屠宰的现场。汽灯高挂,犹如白天,奶牛临刑前没掉一滴眼泪。后来每家都分到了一小块牛肉,我说什么也不吃,而且从此再没有吃过一块牛肉。但那喷香的牛奶,我却一直记着。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杨炳阳,生于1958年,山东潍坊人,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大众日报》《星星诗刊》《青岛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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