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告诉你：读那么多文学作品，究竟有什么用？ | 品·阅
还记得很多年前，不少文学经典被很多家长和老师视为影响学习的“闲书”；如今，在这个全民阅读的时代，文学作品终于翻身，备受推崇。我们从网上找了不少书单、给孩子买了很多书，尽量用文学阅读去填满生活，但尴尬的是，当被问到“为什么阅读”时，大部分人还是说不清楚。是为了陶冶情操，是为了增长知识，还是为了提升气质，抑或只是为了提高写作能力？
这些都是阅读的益处，但这些回答都不能令我们心悦诚服。曾获得儿童文学最高荣誉——国际安徒生奖、著有《草房子》等作品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在首届全国中小学阅读名师高级研修班上做了《儿童需要文学的六个理由》主题讲座。作为致力于为儿童创作的人，他的回答一定能化解“不知为何读文学”的尴尬，让文学阅读不再是一件高高在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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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之一：
树立正当的道义观
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必有道义的原则，而文学有培养道义得天独厚的功能。
文学从开始到今天，对人性的改造和净化起到了无法估量的作用。没有文学，人类可能依旧还在混沌与昏暗之中，还在愚昧的纷扰之中。我们必须承认，固有的人性远非那么可爱与美好，在我们人性之中有大量恶劣成分，这些妨碍了人类走向程度越来越高的文明。那么为了人类的存在和发展，人类就必须讲道义。
“道义”这个概念所含的意义，我想在当初一定很单纯和幼稚，但若干世纪过去了，道义所包含的意义也随之不断变化和演进，慢慢地沉淀下一些基本恒定的东西，无私、真挚、同情弱小、扶危济困、反对强权、抵制霸道、追求平等、向往自由、尊重个性、呵护仁爱之心……文学从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高扬道义的旗帜，与其他的精神形式，比如哲学、人类学等，一道行之有效地抑制着人性之恶，并不断使人性得到改善。
从某种意义上，儿童对文学的亲近也就是对道义的亲近。今天的儿童所持有的那些朴素的道义观，其实追溯上去一定与文学有关。作家将道义埋于作品中，再由作品传递给孩子。
理由之二：
培养审美能力
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人。培养的是什么人？“完人”！也就是完善的人、完整的人、完美的人。一个完人的精神世界肯定由许多纬度组成，这其中，审美的纬度无疑是十分重要的，而文学的根本性功能之一就是审美。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文学能用最简练的文字在一刹那间把情调的因素输入到我们的血液里和灵魂中。但丁、莎士比亚、歌德、泰戈尔、海明威、屠格涅夫、鲁迅、沈从文……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文学家，用他们格调高贵的文字将我们的人生变成了情调人生，从而使苍白的生活、平庸的物象一跃成为可以供我们审美的东西，这个世界从此似乎变得有说不尽和不可言说的妙处。情调改变了人性，使人性在质上获得了极大的提高。
“知识就是力量”那句名言我们都知道，但我认为，美的力量绝不亚于知识和思想的力量。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里面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场面：主人公安德烈公爵受伤躺在战场上，当时他万念俱灰，因为俄国当时已经被法国占领了，他的理想、他的爱情、他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死。最终是什么力量鼓舞了他？是什么力量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是俄国的天空、森林、草原、河流。这就是庄子所讲的“天地之大美”，是这超凡脱俗的美使他获得了生的勇气。
而中国的儿童更需要亲近文学。因为就目前而言，审美教育在中国教育中是缺失的。当年蔡元培先生主持中国教育工作的时候，提出来的不只是“德、智、体”三大教育，还有“世界观教育和审美教育”。而后来，所谓的审美教育已经简化为图画课和音乐课了。让儿童亲近文学，多多少少能够弥补审美教育的缺失。
理由之三：
丰富情感世界
没有情感的人大概不能算是健全的人。但中小学生的教育理念中没有情感教育，更没有进行这种教育的实践措施。在如此情景中，能够进行这种教育的途径几乎只剩下了一条：对文学作品的阅读。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学就是情感的产物。人们对文学的阅读更多的就是寻找心灵的慰藉并接受高尚情感的洗礼。
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获得了许多，但也损失或者损伤了许多。种种迹象表明，现代化进程并非是一个尽善尽美的进程，人类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比如情感的弱化。
其实情感问题一点也不轻于死亡的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与情感不可分割的。我们一般只注意思想对人类进程的作用，其实情感的作用与审美的作用一样，都不亚于思想的作用。情感生活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部分，一个人如果仅仅只有深刻的思想，而没有情感或情感世界荒凉，我以为是不可爱的。
理由之四：
真切地感知历史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专门的历史记载，比如史书、传记，在记录历史方面未必比文学更真实、更准确。在文学的各种门类中，小说尤其擅长这一点。小说是最能满足人们将生活与艺术紧密结合愿望的文学形式。
那些具体的个人经验能帮助我们更加贴切地认识历史。由于个人经验的记载严重缺乏，实际上现在我们所面对的由史学家所撰写的文章、典籍、传记等呈现的历史，是一个与真正的历史相距甚远的历史。实际上，我们再也无法面对昔日的生活。但因为有曹雪芹的《红楼梦》，我们才对那段历史有了超越以往认识的深度与史感。《红楼梦》在呈现那段历史方面，几乎是那个时代的任何文章典籍都无法相比的。抒写个人经验的文学却把最生动、最完整的历史集体经验活生生保留了下来。
我曾经作为主编之一，参加了教育部的统一小学语文教材和初中语文教材的编写。在编写之前要做大量的准备，我看了大量的国外教材，其中看到一套美国语文教材的编写非常有个性，非常有特点，它选了一篇篇各个时期的小说，小说连在一起就是一部完整的美国史。
理由之五：
保持和强健想象力
我常问孩子们这样一个问题：“'无中生有’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孩子们都会回答是贬义词。我说：“对。但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无中生有’也是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回答我们的是大千世界。我写小说或者写童话，有一个本领——无中生有。如果没有这个本领，我不可能写那么多作品，也不可能真正写好作品4。”
无中生有的能力大概只有人类才具备。我们把这个有天空、有阳光、有大地、有高山河流的世界称为第一世界。用我们的心、用我们的脑子去想象出来的世界，我们称之为第二世界。这个第二世界本来没有，是人类通过想象力创造的。如果说这个能力可以培养，那么文学大概就是培养这种能力一种最有效的方式，因为文学就是想象、虚构的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就是无中生有。
时至今日，文学对于我们也许变得更加重要了，因为我们面临着一个事实：人类在想象力方面并没有什么长进，甚至有所衰退。作文的使命是什么？就是用第一世界创造第二世界，因为知识的灌输可以让我们增长想象力，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孩子多看一些文学作品。
理由之六：
培养说事能力
一个人应该有两大基本能力：说理的能力和说事的能力。但在我们的理念中，说理的能力是很重要的，而说事的能力几乎不被注意。
一个孩子从出生到进幼儿园，到上中学、上大学，全部的教育就是为了获取知识，培养说理能力。无论是苏格拉底与门徒的雄辩，还是孔子与弟子们的对话，都是为了操练说理能力。如今，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会议，包括我们今天这样一个讲座，人们都是在说理，人们被理征服，因理兴奋，进而愉悦，但说事能力非但没有得到提升，反而越来越退化。我们经常看到一个雄辩滔滔的博士生一旦说事就显得非常无能，他们连“公共汽车压死一只狗”的事件都无法生动地描绘。
我以为，能够将世界的形状、颜色、动态等描绘出来是一个人的本领，一个只会说理而不会说事的人至少是一个索然无味的人。文学将说事变成了一种艺术，使我们看到事与理具有同等的意义和美感。所以，对文学的阅读无疑有助于对我们说事能力的培养。
此外，阅读文学作品是对母语的另一种感受。汉语大概是世界上最长于叙事的一种语言，汉语的妙处与魅力在叙事的时候显得最为充分，它的含蓄、它的弹性、它的韵味、它的抑扬顿挫的乐感，往往总是在它进行叙事的时候，最使人有深刻的印象。我们无法忍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一个小孩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再到硕士、博士，其说事能力却越来越差。所以，我们的孩子需要文学。
陶渊明曾说过“好读书，不求甚解”，我们不用每本书都一字一句地推敲，也不一定带着明确的目的去读每一本书，但阅读本身的意义，我们必须知道。
现在，有太多的人在说“得语文者得天下”，并以此鼓励孩子多看文学经典。但当阅读只是为了提高学生的语文分数时，学习、阅读还有什么意义？那些人类历史上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文学经典，原本应该在无数人的心中形成壮丽的激荡，但在有些人的眼中，却成了考卷上分数的助推器，变了味儿。找回阅读的意义吧，当我们找回阅读的意义，那些经典作品才真正有了价值。千万不要让分数成为学生阅读的唯一理由，别被功利心迷惑，丧失了阅读的本来意义！
注：文章内容来源于2019年1月6日由学友园主办的首届中小学阅读名师高级研修班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