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最是故乡浓
乡恋 霍尊 - 超级歌单 第4期
作者丨吴生泉
腊月是一种期盼。有人开始杀年猪了,当一声声粗野的嚎叫打破乡村的宁静时,这一年便差不多接近尾声了。
可是有的人家还没动静,因为在外打工的当家人还没回来。缺人手,留守在家的老的老小的小,单靠那同样老得掐都掐不动的杀猪匠,根本无可奈何,又担心那肥猪“挡槽”,实在是急啊,在电话里催过,可那边还在等老板结账,走不脱,于是,在外的在家的只能等待,耐心地等待。那心情有点怪怪的,如同捡了核桃,却没东西砸。于是,女人有事没事就爱朝村口张望。
当春运的潮水把几颗小水滴溅落在村口时,对于小村来说,那是一份小小的惊喜。“回来了,回来了,找大钱的回来了!”大包小包,或背或扛,有几分疲惫,也有几分自得,见了熟人,老远打着招呼。远远近近的应答,把整个院子的狗都惹叫了。出门在外久了,连自家的狗都听不出脚步,成了“黄眼狗”,挨一通痛骂后才赶紧摇尾讨好,奔前跑后献殷勤。从城市硬邦邦的水泥路回到乡下软绵绵的土路,步履也变得轻盈而踏实。
也有赶夜班车回来的。不管啥时回来,都有人倚门而望。不管你是满载而归,还是囊中羞涩,只要一到家,老人就很高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于是,临近年关,外出的总爱吆喝:有钱无钱,回家过年!
过年就是享受年味。年味从腊月就开始酝酿了。过年的味道就是腊肉的味道,已经杀过年猪的人家开始熏制腊肉。那是婆娘们的事,她们弄来柏丫、甘蔗壳、橘子皮,搭了简易烘烤架,穿了罩衣,系了围裙,要把腊月熏得香香的,烘得辣辣的。她们一边叽叽喳喳,一边煽风点火,弄得到处乌烟瘴气。腊月的味道是为男人准备的,女人们要让自家男人一想到它,就想回家。
孩子们放了寒假,一身轻松,像欢喜的麻雀,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他们呼朋引伴,带上大人刚买回的溜冰鞋,去公路上学溜冰。嗬,好家伙,要不了几个来回,小家伙就可以像城里娃一样脚下生风、穿梭自如,可拉风了。他们的“留守”终于熬到头了,终于可以在年关得到补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着惯着的孩子似乎找回了丢失的童年,丢失的欢笑。他们享受着年关的喜庆,也营造着腊月的气氛。
当回家过年的男人聚在村口幺店子打牌时,女人们却忙着洗衣浆纱。不但要洗那沾着灰浆、带着男人味的衣物,还有被褥床单蚊帐枕套之类,都得赶在过年之前来一次痛痛快快的清洗,只为过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年。
这年头过年,不在乎吃,也不在乎穿,只在乎心情。女人爱讲究,开始忙着打扬尘、收灶台、清橱柜、洗桌凳、扫院坝等等,忙个不停。撸起袖子,一番打理,要将晦气、霉运来一次统统清空,要让心情来一个彻底刷新,让来年的生活重新打开界面。在“大洗”的日子,女人往往起得很早,只为抢占河边洗衣的好码头。她们一边搓洗捶打,一边婆婆妈妈,双手泡得像红萝卜,脸上冒着热气,也带着喜气。
男人到底是闲不住的。一有空就劈柴。过年过客,哪离得干柴猛火?于是,举起斧头,甩开膀子干起来。劈柴是门技术活,就像给人做思想工作,得讲策略,否则木头会反弹,会跟你作对。熟手就不一样,只见手起斧落,木屑纷飞,无论多顽固的木头都会被他征服。然后,他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当他把一大堆块子柴码在屋檐下的时候,仿佛看见了除夕夜的红红火火,心头便有了温热。
从前,“大人望买田,细娃望过年”,如今虽已时过境迁,但人们对过年还是满怀期待的。过年就是翻一道坎,过一道关,可以释放压力,调整心态,可以除旧布新,播种希望。因此,一到腊月,就有了盼头,人们便习惯在期盼中度日,心中的幸福指数也在节节攀升,临近年关,几乎达到爆棚的状态。想象是一种美好,期待也是一种享受。
乡间过年有很多讲究。除了吃腊八粥、送灶之外,烧年纸也是一项重大仪式。
背了燎过的猪头,带了白酒供果、香蜡钱纸之类,由须发斑白的老者引路,带上大娃细崽,前往祖坟边“烧年纸”。其用意,一是向祖先汇报一年的收成,告慰其在天之灵;再者,为晚辈指认现场,以免他们将来上坟时找不到北;还有,让后世子孙耳濡目染,不至于数典忘祖,让老一辈作古之后也能享受一缕香火氤氲的待遇。年关,平日里冷寂的坟堆旁还会响起一阵鞭炮,腾起一团烟雾,与院落里过年飘出的炊烟混为一谈,使过年这个古老习俗又多了一层神秘气息。
乡下人过年喜欢“吃转转会”,今日东家请,明天西家迎,日程都排得满满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过年偏偏就是请客吃饭。在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间,人情味儿比纯高粱白酒的香味还要浓烈,还要醉人。
乡下人过年喜欢摆“坝坝筵”,自家的胡萝卜,现掐的豌豆尖,绝对的绿色天然;自家的土鸡土鸭,绝对不与饲料激素沾边。最难得的是乡下汉子的耿直与豪爽,单从倒酒的细节就可见一斑,已经喝了一碗又一碗,都有了醉意,于是,客人对倒酒的喊“少点,少倒点”,而主人却坚持“倒满,酒倒满”。
有人说,“年”在乡下,乡下才有原汁原味的“年”。是的,在腊月的乡村,又有人在唱那首“胡萝卜咪咪甜”的童谣了,唱得人心痒痒的。
年关临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有不少游子得响应政府“就地过年”的倡议,今年回乡下过年,恐怕只是一种奢望了,但好在我们还有记忆,还可回味。
作者:吴生泉,四川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乡村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