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姥姥

怀念姥姥

姥姥去世两年多了。当夜深人静时,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她清瘦的面庞,那苍白的头发、干瘦的脸颊和慈爱的眼神,既模糊又清晰,既遥远又触手可及,一次次把带我入回忆之中。

姥姥出生于兵荒马乱年代,缠过的小脚、发育不良的身体是旧社会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姥姥还不会走路,她的父亲就出去闯荡,据说混到国民党军队的中下级军官,在外面又成了家,对老家的妻女不闻不问,几年后死在了外地。十几岁的姥姥嫁给了姥爷,一生养育了四儿两女。姥爷不事农活、好吃懒做,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年龄最大的舅舅还是个半大孩子,就到东北投奔亲戚。排行老二的母亲成了事实上的老大,也成了姥姥生活和精神上的帮手,家庭的重担压在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身上。姥姥带着还是个小孩子的母亲,没白天没黑夜的忙里忙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把舅舅和姨妈一个一个拉扯大呀!对自己的苦难,姥姥很少说,说得比较多的是我的母亲,说她不但吃了她这个年龄都吃过的苦,还替当哥的吃了他应吃的那份苦,也为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为此,六个儿女当中,姥姥最心疼、最牵挂母亲。

经姥姥的一个亲戚做媒,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离家300公里之外的地方上班,爷爷年轻时干重活,腰和腿落下了病根时常发作,奶奶患有慢性呼吸道疾病,伯父过继给族人,姑姑都已出嫁。有一个堂伯父得过小儿麻痹,父母去世,没成过家,没兄弟姐妹,生活需要我们照料。这一家人顶不上一个壮劳力。母亲要伺候爷爷奶奶,照顾堂伯父,还要耕种20多亩地,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看着我家的日子,姥姥心里着急,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帮衬母亲。农忙时节,姥姥常安排舅舅带着农具来帮母亲干活。农谚讲:蚕老一时,麦熟一晌;人误农一时,农误人一年。抢收抢耕抢种真像打仗一样,人人两脚不沾地、两头不见太阳。舅舅经常忙完自己地里的活,急急忙忙赶来帮母亲一把,天黑了饭也不吃就往回赶。后来,姥姥又把我的小姨嫁到了我们村,以便母亲身边有个帮手,姐妹之间互相照应。遗憾的是,小姨的这段婚姻,因为男方父母的故意刁难,只维持了不到两年时间就结束了。

姥姥不仅让舅舅帮我们,有时自己也来帮母亲干活。家乡华北平原出产棉花。乡亲们都指望着用卖棉花的钱,维持家庭运转开销。有一年,母亲种了七亩棉花。那年秋天雨水不断,眼瞅着棉花就要烂在地里,母亲愁得口舌生疮、嘴角起泡。姥姥知道后坐不住了。多日阴雨连绵的天空打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些亮光,姥姥不顾舅舅的阻拦,头上顶着一块塑料布,一步一滑向我家走去。平时一个小时的路,姥姥这一趟走了多半天,不知摔了多少跤,一只鞋帮扯了,手掌划了好几道口子。姥姥和母亲趁着白天不下雨的空,把那些裂开嘴的棉桃摘回家,晚上坐在煤油灯前,一个一个用手掰开,拽出里面湿漉漉的棉花,晾在炕上、笸箩里、窗台上、地上的包袱,皮上,摆得满满当当……类似的场景,在我的印象中还有很多次。

因为对母亲的疼爱,姥姥对我也多了几分偏爱。姥姥家的村庄每五天有一次集市。小孩都盼着跟父母去赶集,这样就能缠着大人买点好吃的。我常以走亲戚的名义,挑个赶集的日子往姥姥家跑。虽然家挨着集市可以做些卖瓜子之类的小生意,但在刚刚包产到户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姥姥家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姥姥常到收割后的农田里捡拾丢落的黄豆、玉米和小麦,一粒一集攒起来,手头紧的时候可以卖个八毛一块。看见我来了,姥姥有时盛上半碗拾来的黄豆,牵着我去集市上换一碗豆腐脑,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下去。那冒着热气、细嫩柔滑、点缀着香菜韭菜花的豆腐脑,远比现在的山珍海味吃着过瘾。有时,姥姥从装粮食的大肚坛子里掏出个鸡蛋,或者拿一把晒得圆滚滚、红彤彤的大枣,或者盛一碗用醋泡的翠绿的腊八蒜,变着法让我解馋。姥姥看着我说,外甥是狗吃了就走,外甥是狼吃了就藏,你长大了我就老啦,也就把我忘了。我一边吃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我长大了肯定忘不了你。

90年代初,我参加高考上了军校。寒假探家,我用津贴费给姥姥买了一个电热暖手器。姥姥既新鲜又喜欢,迟迟舍不得用。我结婚后,很长时间和妻子两地分居。妻子生产时,我因参加跨区演习未能回去陪护。妻子刚出院,70多岁的姥姥就让舅舅开车把她送到妻子身边,和母亲一起开始为我看孩子。儿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母亲有更多时间照顾姥姥了,姥姥却非要舅舅接她回去。母亲不解,姥姥对母亲说,你们姊妹几个就你吃苦受累多,小孙子上了幼儿园你也可以喘口气了,我在外甥媳妇这里待的时间不短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省的给孩子添麻烦。

进入新世纪,我调到北京工作,妻儿随后来京团聚,生活逐渐稳定下来。刚来北京那几年,我们每年都回去看姥姥。妻子总是大包小包买一堆营养品,临走再给姥姥塞些钱。姥姥还是舍不得花,一有吃的就分给身边跑来跑去的重孙子重孙女。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就像驶上高速路的汽车,被滚滚车流裹挟着,不停往前奔跑,不到服务区,不能停靠歇息。回老家的次数不知不觉少了,但只要回老家,我都要去看姥姥。听说我要回来,姥姥不顾舅舅们的劝阻,还是像过去那样,早早就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等着。走的时候,姥姥拉着我的手,迟迟不肯松开。每次都要问上一句,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90多岁的姥姥,除了冬天支气管不好,身体没有大毛病。我们都盼着姥姥向百岁进军,实现五世同堂的家庭梦想。前年冬天的一个深夜,舅舅来电话说,姥姥的情形不好,可能闯不过这几天。母亲接完电话就慌了,眼泪像拧开的水龙头掉个不停,马上乘最近一班火车往家奔。姥姥见到最牵挂的母亲,眼角流出几滴泪水。不到半天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只蜡烛,燃到最后一刻忽然就灭了。母女连心,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天旋地转。请完假,我紧跟着母亲的脚步往家赶,还是没能见老人最后一面。舅舅说,姥姥病重后坚决不去医院,说想老在住了一辈子的家里,谁要送她上医院,谁就是不孝顺。其实,姥姥是怕看病花钱,不愿意成为儿女们的负担和累赘。我那总为后辈着想的姥姥,就这样走完了他平凡的95年人生历程。

小时候,姥姥常给我念叨,农村人脸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多苦呀!你好好念书,将来出息了,自己不遭罪,我也跟着沾沾光,到城里享几天福。哎,我来北京将近20年,从没接姥姥到京城住上几天,想起姥姥的话,想起我那没有兑现的承诺,心里滋生出绵绵的悔意。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张兵路,1974年出生,河北景县人,先后求学于合肥、西安,工作于山西、北京,2020年初到武汉任职。写作,是为了遇见和成长为更  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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