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勇 | 半夜鸡叫(16---18大结局)

16

那天晚上,村长刚巧邀请脸上长满粉刺的胖警察和腮旁生出一撮黑毛的瘦警察在家喝酒。我们簇拥着大红袍,浩浩荡荡走到村长家的院门外面的时候,大烧包,——昔日的“正直的路易”,面色黯然的站在门口,迎接了我们。大红袍,——“公平的查理”,高高昂起脑袋,对于大烧包强作笑颜的欢迎致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透过半开半掩的院门,我们看到村长正陪着胖瘦两名警察坐于堂屋的桌前喝酒,而村长的老婆则于堂屋和厨房之间来往穿梭,送菜添酒。村长醉醉醺醺的举起酒杯,醉醉醺醺的说道:

感谢警察同志,——开始的时候,他们还都不大相信明明和安安是偷鸡贼,后来你们过来一趟,他们就完全相信啦,尤其是老四奶奶!哈……

大红袍望着端起酒杯准备呷酒的胖瘦警察,忽然转过身来,脸上闪现一丝自惭形秽的表情,低声对我和芦芦说道:

我忘记拿烟啦,——你们应当知道,警察同志都是喜欢抽烟的!

快呀,快呀,你就别再磨磨蹭蹭的啦!

我和芦芦同声催促;后面,几位公鸡母鸡也等得有些颇不耐烦了。大红袍仰着脖子想了半天,忽然再次说道:

办这么大的事情,……不喝二两能成吗?

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委派高脚黄跑回老背锅家里,偷偷的弄来了二两白酒。黑寡妇殷勤的亲自接过酒杯,绿阿妹温柔的亲自送到大红袍手上。旁边的大烧包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满腹心酸,泪水横流,仰天叹息一声:

水往低处流,鸡往高处走,——我*你妈,世态炎凉啊!

大红袍端着酒杯,品了一口:

不是茅台,……不是五粮液,……也不是剑南春!——唉,跟着你们这群庸鸡……倒了吧,太可惜,因为我是一只艰苦朴素的鸡,还是凑合凑合喝了吧!

大红袍喝完了酒,再也找不出任何其他拖延的借口了。他试了几试,终于抬脚走进村长家的院门,走近了村长家的堂屋。我们大家都屏声息气的挤在院门外面窥望。村长家的屋内一定酒气熏人,而醉醉醺醺的村长呢,又和醉醉醺醺的警察开始了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大红袍胆战心惊的跨过堂屋门槛,走近酒桌,拼命的摆出一副绅士派头:

警察同志,村长同志……

也许是大红袍的声音太小,也许是村长和警察于醉醉醺醺中的高谈阔论声音过大,反正这声招呼,警察、村长谁也没有听见。就在大红袍鼓足勇气,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胖警察突然一拍桌子:

我*你妈,——昨天夜里,我们全局倾巢出动,一举捣毁三个鸡窝,捉到了四十多个鸡子……

大红袍猛吃一惊,立刻就把正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去,回头就跑。大红袍没有想到,就在他仓皇的跳过堂屋门槛,狼狈的逃向院门门槛之际,瘦警察便一面捋着腮旁的黑毛,一面白了胖警察一眼,接口说道:

拜托,我们是业内人士,所以,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使用专业术语。什么鸡呀鸭呀的,多难听。现在,人家已经更了姓,改了名,——叫做失足妇女啦!……

大红袍跑出村长家的院门,跑上村道,还是脚步不停的向前跑去。我和芦芦,还有黑寡妇、二流子、高脚黄他们紧紧的跟在后面。大红袍一口气跑到了我们平日睡觉的床,——那根横在两株树杈中间的木杆前,这才汗流满面,伸出翅膀,一遍一遍的抚着胸口:

吓死我啦,吓死我啦!——他们捣毁三个鸡窝,抓到四十多个鸡子,肯定全部送到卤鸡店去啦!我*你妈,好残忍耶!我*你妈,好恐怖耶!……

黑寡妇、绿阿妹,以及高脚黄、二流子、二亦子,还有其他各位关心明明和安安命运的鸡们,各自走开睡觉去了,唯有我和芦芦满脸忧郁的站在床前,半天没有说话。末了,芦芦仰天长叹一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红袍,我*你妈呀!

17

大红袍,——“公平的查理”,丝毫不以自己在村长家里的临阵脱逃为耻,依旧每日里忙于接受鸡们的宴请,收受鸡们的贿赂;自然,也喜迎绿阿妹的投怀送抱,笑纳黑寡妇的秋波暗送。而大烧包呢?唉,可怜的大烧包,——“正直的路易”,却被村长作为下酒菜煮熟吃掉了。原来大烧包下野后,整日心情抑郁,不满现状,鸣也打得不够及时,又因为天天沉湎烟酒,无法自拔,终被村长察觉。村长一恼之下,就趁其不备,一刀拿下,把大烧包给送进了厨房的烧锅里面。

……阿门!

就在大烧包被村长剥得浑身精光送进厨房烧锅的时候,我和芦芦、黑寡妇、二流子、二亦子,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鸡们,都站在村道上,仰望苍穹,齐声的为他做着灵魂升天的祈祷。

我们刚刚做完祈祷,便看到大红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大红袍走道的时候,不但高声歌唱:

阿红阿红真帅气,

大红袍子花外衣,

油亮脖颈金黄脚,

要比潇洒我第一!

而且,还要忙里偷闲,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诲鸡不倦的教导着高脚黄:

小高,作为一只职业打鸣的公鸡,打鸣一定要符合标准。——当年,我还是一位普通鸡的时候,就树立远大志向,天天苦练打鸣,最终一鸣惊人,走上了领导岗位!

……

“破五”一过,返乡过节的打工人员就该收拾行囊,出门远行了。今年的春节,明明和安安过得没滋没味,心情极度低落。初六早晨,我和芦芦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明明安安提着背包,走出院门,走上了村道,——他们将再次远去广州,继续他们的打工生涯了。老背锅佝偻着腰,跟在两个儿子的身后,表情沉郁,默默无言。

站在村口,老背锅望着明明和安安的脸色,明明和安安也望着老背锅的脸色;父子三人久久没有说话。后来,老背锅就低下头去,眼睛里淌下了两行浊泪:

明明安安哪,栽个跟头,就该回身看看走过的路。你们吃了一次亏,总该学点聪明,长点见识。出门在外,一定要牢牢记住:紧睁眼,慢开口,少说话,多做事。——走吧,这就是爹给你们的嘱托!……

老四奶奶、马三顺、麻雨晴,还有其他几位村民站在村道上,各怀心事的望着明明和安安。老四奶奶望着明明和安安的目光里有几分慈祥,又有几分歉疚。就在她刚想喊叫一声明明安安的时候,村长却出现在了村道上。老四奶奶便不再说话,低头颤颤巍巍的去了。

村长踱到村口的大树下面,表情复杂的望着明明和安安;明明和安安则用一种愤怒的目光,回望着村长。在村长、明明和安安的身后,是一片长满荒草远望犹如废墟的村庄,缕缕白色炊烟正在村庄间冉冉升起。

明明安安哪,怎么,你们就要走了吗?唉,怎么不多住几天,多陪陪你们的爹呢?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要知道,这一走,可就是整整一年啊!

明明低下头去,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而安安却眼睛紧盯村长,冷冷的回敬一句:

放心吧,村长大叔,明年春节,我们还会回来的!

……

明明和安安走过村长身旁,走上了通往镇上的乡道。他们将在镇上搭乘公共汽车,赶到县城,再在县城乘坐火车,然后改乘汽车,改乘轮船,最终到达他们做工的工厂。村长站在树下,双臂抱胸,眼睛久久的凝望着明明和安安渐走渐远的身影。

明明和安安终于在一片通红炫目的晨光里,消失了身影,而村长依旧动也不动的站在树下,脸上若有所思。——突然之间,我的神智又变得模糊不清了,在我的眼里,再次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村长。

村长乙嘴角慢慢的拂过一缕阴笑:

走啦,走啦!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跟我拆台!——我略施小计,就让他们背着不白之冤,走上了打工的道路!哈……

村长甲叹息一声:

毕竟还是孩子,毕竟给村里办了好事……你这么做,这样对待他们,难道就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村长乙一梗脖子:

我*你妈,你就别再猫哭老鼠,——假惺惺的装慈悲啦!……

18

大红袍终于品尝到了脚踩两只船酿就的苦酒了。现在,黑寡妇、绿阿妹一边一个的堵在他的面前。黑寡妇双翅叉腰,歇斯底里,俨然一副乡村悍妇形象:

大红袍,我*你妈。今天,当着大伙的面,你必须说清,到底是要老娘,——还是要那个小狐狸精?

绿阿妹不愧幼鸡院院长出身,她撇嘴一笑,临阵不惊,说出的话既绵里藏针,又颇具文学色彩:

大红袍,你他妈的睁开眼睛瞧瞧,——我绿阿妹好比一朵鲜花初开放,她黑寡妇好比残枝败柳落尘埃……

旁边,二亦子冲着二流子、高脚黄和另外几只鸡耸了耸肩膀,摊开双翅,以一种不无炫耀的语气说道:

在公鸡的眼里,你是一位母鸡;而在母鸡的眼里呢,你又是一位公鸡。这样,母鸡们便不会为你争风吃醋,公鸡们也不会为你大打出手,——哈,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好处,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哪!

……

夜幕降临了,村庄和村庄四周的田野,全然变得阙静无声。我和芦芦相互偎依着蹲在床上,忧郁的等待着梦神的造访。在我们的左边或是右边,蹲着我们这个族群的所有的鸡,当然,大红袍除外,——大红袍好不容易摆脱了黑寡妇和绿阿妹的围追堵截,此刻正高高的蹲在我们头顶的那根树枝上,在二流子细致入微的服侍和忠心耿耿的卫护之下,早已鼻息鼾然的进入梦乡了。

午饭过后,北风乍起,气温骤然下降。现在,举目望去,整个天幕漆黑得就象一口硕大无朋的锅,冷风飕飗飗的掠过,穿过羽毛,直浸骨髓,一切都在预兆着大雪将至。——下吧下吧,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下雪,田地都开裂了口子,麦苗都焦渴得枯黄。下一场透墒的大雪,再狠狠的捂上三天,来年的吃食便不用发愁啦!

我和芦芦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做梦,我竟然看到老背锅啦。老背锅屋内的电灯一直亮着,老背锅静静的坐在灯下,心里正为着两个远行的儿子默默祈福。突然,僵坐如偶的老背锅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他仿佛于低啸的冷风中,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是的,某种异样的声音,某种明明和安安曾经于夜间听到的声音。老背锅蹑手蹑脚的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打开屋门,又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院门后面。于是,老背锅便真切的听到了两句细微的对话:

……黑皮,你他妈的手脚轻点!

没事,黄毛。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家的两个儿子昨天早晨已经出门走啦,再也不会连夜起来追赶我们啦,——你他妈的就放心吧!

老背锅伸手去拉院门,院门纹丝不动,——早被一根木棍从外面给别上了。老背锅静静的站在门后,许久,突然跺了跺脚,低声骂道:

偷鸡贼,你们就偷吧,使劲的偷吧,把全村的鸡都给偷光才好呢,——我*你妈!

老背锅说完,依旧蹑手蹑脚的转身走回堂屋,蹑手蹑脚的从里面拴上屋门;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然而,躺在床上,老背锅却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

唉,我这么做,究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

亲爱的芦芦,月亮出来了。——今夜的月光真好啊,把房屋耀白啦,把树木耀白啦,把田野耀白啦,把我的眼睛也耀花啦……

嘘,别出声。黎黎,你又做梦了,你总是爱在做梦的时候说出话来。那不是月光,那是雪,——纷纷扬扬的大雪!

可是,芦芦,我怎么觉出我们的床在动,一上一下的颤颤悠悠的动呢?——这倒令我回想起了我做新娘的那一天。那年,我十七个月,你也十七个月,我们青梅竹马,我们郎才女貌,于是,我就做了你的新娘,你就做了我的新郎。当我羞羞答答的坐进轿子的时候,那轿子就是这样一上一下的颤颤悠悠的动……

嘘,别出声。黎黎,有点情况!

……什么情况?

黎黎,别怕!待会儿,只要我一声大喊,你就立刻展翅高飞;当然,我会紧紧跟随在你的身后。我还会带上高脚黄、黑寡妇、绿阿妹、二亦子、二流子,以及所有的鸡,只把大红袍留在后面,——自从当上我们鸡界的头领,这家伙就头脑膨胀,再也认不清自己是谁啦!……(完)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书勇,男,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成电影并拍摄完毕,中篇小说《兰秀的女人生涯》亦被改编电影,将于近期投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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