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 | 父亲欠我一场酒

父亲欠我一场酒

文|李远

十五年前,当阿明大学毕业的时候,却被阴差阳错分配到一家国营企业,当起了一名普通的车间工人。这与童年的梦想,以及所学专业,有着天壤之别,也有些背道而驰。那一段日子,阿明的心情简直沮丧到了极点。

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依靠权贵的威严,以及金钱的魔力,纷纷找到体面而风光的差事,阿明愈发牢骚满腹,常恨生不逢世。枯燥无味的生活,简单繁重的工作,不断加剧心中委屈的滋生和蔓延,阿明忍受了寂寞,习惯了无聊,学会了抽烟,喜欢上了喝酒,也迷上了麻将……

于是,在暮色降临的沙锅摊上,或是路边小店,总见几个年轻人伸着胳膊,大腔怪调,在那里吆五喝六。午夜时分,一个人夹着烟卷,拎着酒瓶,步伐踉跄,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扯着喉咙在高歌。那个人,他就是阿明。

每次回乡,放下行李,匆匆和母亲打完招呼,就慌着出门。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总见不到阿明的影子,或在西家喝得东倒西歪,或在东家打着麻将,偶尔清闲的时候,也是用阵阵鼾声打发着空虚……

母亲暗自垂泪,父亲独喝闷酒。终有一天,恼羞成怒的父亲忍无可忍,把已喝得烂醉如泥的阿明,硬从酒桌上拽回家,然后,抄起门后棍子,就要往阿明身上拍,被母亲从后面一把夺过。父亲狠狠地跺着脚,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冲阿明大发雷霆:“你看看?你娃子现在堕落到何种地步?你这样下去,永远也就是一个小工人而已,你不是想当作家吗?你不是喜欢喝酒吗?这辈子,你真要是能混出个人样狗样来,老子在镇上最排场的饭店,亲自给你摆场酒,为你好好庆贺……”

“爸,这可是你说的?咱们走着瞧!我以后要是不出人头地,就永远不登你这个门!”年少气盛倔强固执的阿明,带着酒精的阵阵麻醉,还有心中难言的憋屈,瞪着血红的眼珠,声嘶力竭地嚷道。最后,阿明咬着嘴唇,噙着眼泪,背起行囊,赌气连夜离开了家。

躲在宿舍里,捂着被子,阿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第二天,把屋里所有的酒瓶、纸牌、还有香烟,统统扔进垃圾桶,并写下“从头再来”四个大字,贴在床前,以示明志,发誓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从此以后,阿明拼命地工作,课余时间,笔耕不辍,接连在全国各地发表文章。后被厂长赏识,调至厂办,成了企业的笔杆子,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

尽管当初说的是气话,父亲总归是父亲,家也还是要回的。当阿明把一个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兴高采烈地说给父母的时候,当阿明把一摞发表文章和获奖证书,故意而骄傲地让母亲看的时候。年迈的父亲,躲开阿明的视线,晒着太阳,低着头,眯着眼,美美地吸着烟,笑而不语……

在父亲面前,阿明从来没有提起那场酒,可时常铭记在心。他想,一辈子说话掷地有声的父亲,也应该不会忘记。尽管自认为现在已经混出了点儿名堂,但在从小对自己寄于莫大厚望的父亲来说,也许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于是,父亲的默默不语,又给了安于现状自我满足,甚至有些陶醉的阿明,增添了无穷的动力。

后来,在一次某局机关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公务员的时候,阿明过关斩将,一路领先,后被录用,现在已荣升为办公室主任。当阿明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回望自己所走过的道路,猛然间,恍然大悟,也哑然失笑,似乎真正明白父亲当年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瞬时,心里对父亲充满了感激。

接到父亲的病危电话,阿明正在外省考察。匆匆坐飞机,星夜赶回时,父亲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阿明跪在床前,扑到父亲身上,嚎啕大哭!突然,阿明想到了什么?紧紧抱住父亲的双肩,不停地摇着头,泪流满面问父亲:“不行,爸,你不能走,你还欠我一场酒,你不能走呀……”

肝肠寸断的酸楚,万念俱灰的绝望,如万把钢刀,一次又一次刺痛阿明的记忆,通过朦胧的泪光,往事如过眼云烟,依稀又见父亲模样,仿佛重温到童年时代,偎依在父亲宽宽肩膀上的幸福,仿佛品读到除夕之夜,父亲在村口守望自己求学归来的期盼,仿佛听到父亲怀揣血汗钱,送自己到省城上学,离别时的千言万语…….

送走父亲,母亲哽咽地告诉阿明,父亲原本打算等我再回去时,就要在镇上最好的饭店,喊上街坊邻居,摆上几桌,专门请我喝场酒。咱都快入土的人了,在孩子面前,说话一定要算数。谁知,一向体弱多病的父亲,突患心肌梗塞,撒手而去。

母亲的话,让阿明再次泪如雨下。其实,仔细想想,这一生,父亲除了欠我一场酒之外,并不欠我什么,而是自己欠父亲的太多太多……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李远,邓州人,现居南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卧龙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平时以散文创作为主,已发表作品千余篇,散见于《小说选刊》《短小说》《特别关注》《文艺报》《杂文选刊》《东方散文》《东京文学》《经典阅读》《特别文摘》《旅游》《躬耕》等数百媒体,部分作品获奖、转载,或入文集及年度选本。出版文化散文集《访古寻踪卧龙岗》、参编外宣书籍《魅力南阳》。

Dec. 06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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