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美好的年代

美好的年代

宓月||四川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萍突然从记忆里蹦出来。我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跟她联系了，但是，我总会毫无征兆地想起她。我多次搬家，从未丢失那个装着她写给我信件的箱子。

在我的生命中，可称闺蜜的仅两三人而已，萍就是其中之一。整个少女时代，萍和萍的家人都在我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上初一时，我到萍生活的小镇上去读书，我们成了同班同学。第一次见萍，我就喜欢上了她。圆脸蛋，大眼睛，特别是她穿的裙子，总是那么合身、漂亮。她到哪儿，阳光就追随到哪儿。让我开心的是，我们居然成为了同桌。我那时除了成绩优异外，大概找不出什么吸引人之处。我离家远，平时只能在学校住宿，到了周末才能回家。萍离家近，午饭都可以回家吃。记得第一年中秋节，上晚自习的时候，萍悄悄带了一个月饼，我们一人一半。平时，萍都这样与我分享零食，分享学习用品。次数多了，我感到十分过意不去。萍倒满不在乎，她那时正迷着琼瑶的言情小说，有时上课也要偷偷拿出来看。初中三年，萍大概已把琼瑶的小说看了个遍，她的学习成绩也因此停留在中等线上。除了功课，萍在我眼里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哪怕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时，也是极美的，就像含着露珠的樱桃，我会忍不住想去逗她一下。

萍的妈妈是小镇上最出色的裁缝，她照着书上的服饰图片就能裁剪出衣样来，而且，她做的衣服往往非常时髦。第一次去了萍的家里后，去她家“蹭饭”便成了常事。萍的妈妈给萍做衣服时，也常会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我和萍一起出去，经常被认作姐妹。我和萍无话不谈，哪怕是偶尔闪过的一缕情愫，都会一起认真地分析一番。萍很敏感细腻，因而，她很容易被干扰，很难静下心来学习。而我似乎天生是学习的料，背课文，做习题，乐此不疲，还常想着如何开发自己的大脑，把学校那个小得可怜的图书馆里的书都借来翻个遍。尽管我们彼此性格有很大差异，却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与日俱增。

中考前夕，萍的妈妈为了让萍专心学习，将一幢空房子专门收拾出来让我俩住。我和萍一起复习，做功课，但萍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她有时爱趴在窗台上数星星看月亮。后来，我考上了中专，她进了职高。每一个假期，我都要到萍的家里去小住几日。在她家里，我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在我心中，萍的家已经成为我的第二个家。我们俩常常写信，互诉各自在学校的情况。中专四年，我和萍保持着每周至少一封信的密度。

萍职高毕业后进入银行工作，两年后，我中专毕业也参加工作了。一有机会，我们仍然会聚在一起说过没完。那时，萍已经开始恋爱，而且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而我却一心想着去上大学。我告诉我妈萍快要结婚时，我妈满脸的羡慕，还一个劲儿说：“你也赶紧找个人结婚吧。”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妈妈总是以萍为榜样数落迟迟不肯结婚的我。而萍的妈妈却一点儿不希望萍这么早结婚，她觉得萍应该去追求自己的事业。我和萍在一起时，说起各自妈妈的唠叨，总会感叹，好像我们有意跟自己的妈妈作对。

萍结婚那年，我已离开家乡上大学了。只有春节回家，才能与萍相聚。萍有了孩子后，生活的琐碎事务陡然多了起来，我们也极少彼此通信。在我大学毕业那年，萍到成都看我，我们一起去九寨沟、若尔盖草原游玩，尔后又往重庆游三峡。整整半个月，我们形影不离，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但很显然，萍已经有了牵挂，丈夫、孩子占据着她的世界。后来，我渐渐地与萍通电话的时候少了，信更少了。虽然有了更多更便捷的交流方式，我与萍却已渐行渐远。

最后一次与萍相聚时，她已经是第二个孩子的妈妈，也搬了新家。她的生活富足而宁静，而我，依然装满了梦想，宁愿在他乡跌跌撞撞地前行。直到现在，我妈妈仍希望我像萍那样生活，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她只希望我有个圆满的小家，生活幸福就好，不要去劳神费力去追求什么梦想之类的东西。

有一天，当我和朋友讨论孩子的问题时，忽然想起了萍。朋友的女儿在国外读研，成绩优异，想继续读博士，但朋友担心女儿太辛苦，希望女儿早点结婚成家，过上安定舒适的生活。我心里想说，应该支持女儿继续攻读博士，让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去过她想过的生活，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如果我是妈妈，我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快乐就好，不愿意看着她为未来太拼命。但人生毕竟只有一次，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只有自己作主，即使作为母亲的意见，也只能仅供参考罢了。

谁也无法预测，命运在我们的生命中埋下了怎样的伏笔。有些人来了又去，最后连一点影子都没留下，而有些人却从此驻留在了生命里，不需要回望，不需要费心去想，已然成了潜藏在生命里的一部分，像萍。

在一次次搬家中，我喜爱的书、用过的一些物什，甚至写过的日记本，都不知道散失到哪个角落了。唯独萍写给我的信，仍然宝贝似的用一个小箱子装着带在身边。仿佛那已不仅是萍写给我的信，而是一段美好的年代，是我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用费力去记，萍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在教室里出现的那一刻，仿佛依然在昨天。

摄影/冬歌

作家简介

宓月，女，浙江绍兴人，现居四川成都。毕业于四川大学新闻系，现为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散文诗世界》杂志主编、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散文诗集《夜雨潇潇》《人在他乡》《明天的背后》、长篇小说《一江春水》、诗集《早春二月》、人物评传《大学之魂——中国工程院院士、四川大学校长谢和平》等。作品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中学生课外阅读书籍和中考阅读理解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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