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命的守望

生命的守望

——陪护岳父住院的时光

张达富||江苏

今年春节我们夫妻和孩子大舅一家都忙着跑医院，年过九十的岳父病倒了，生命到了垂危的时候，不得不住进医院治疗。一家大小，四世同堂，围着岳父的病床，一个接着一个指给他认，他还能说出谁是谁的孩子。

当天忙完了住院手续和各种检查以后，我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守护岳父。一直没病没痛的岳父，随着年龄的增长，竟一年不如一年，近来更是行走困难，老态尽显，神志不清，生命岌岌可危。虽然意识不清，可他仍然执着地坚持到卫生间方便，不曾想，每隔20分钟，他就要去厕所一次。我先将他上半身扶起，再将他的双腿挪到床沿，再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到了卫生间门前，他便用手扶着门框然后再扶着卫生间的盥洗台，先动左手再换右手，最后双手支撑着马桶盖。完了之后再重复刚才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前，我抱着他的上身几乎是把他拖到床边，先放下他的上半身，再搬动他的双腿放到床上，让他平躺下来。如此重复了许多次以后，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样做，他累我也累。半夜时分，他再次重复他的起床动作，习惯性地放下病床护栏，等着我去搀扶他。当我走到床前，他指着轮椅说，把车拖过来，你抱不动！一直说话含含糊糊的岳父，这一句却表达得很清楚。

岳父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他认定做的事一定力求完美，几乎没有要人帮助过。10年前，他对人说，我的五脏六腑各个零部件没问题，争取活到一百岁。2年前在他89岁时，子女们为他过生日，他吹灭蜡烛，许愿仍是争取活过一百岁。活过百岁的信念支撑着他，坚强地生活着。即使在他住院的时候，已经不能行走，但他的意念里仍然要坚持自己上厕所，不麻烦人，这是他老人家一贯的行事作风。可是他这样做恰恰太麻烦人了，他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仍然执着一念，不容商量。但他的潜意识里仍然关心我，为我着想，他想着我搀扶他费力，用轮椅省劲。就这样我用轮椅帮他到卫生间方便，反反复复20多回，虽然每次都累的一身汗，但我心底坦然。我能在岳父病重的时候，陪护他，这是几十年来，我唯一一次与岳父单独相处，我能够有机会陪伴他，能为他尽点心，出点力是上天赋予我的责任，也是我回馈他最好的时机。我守护岳父就是守护他的生命。

现在他年老体衰，佝偻着身子，我要把他从床上搀扶到卫生间，虽然走过来是十几步，走回去也是十几步，但这十几步，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有时他左脚压在右脚上，怎么也迈不开腿，我不得不用头顶着他的胸部，左手扶着他的上半身，右手移开他的左脚，才开始向床边挪去。我用文字与他交流：我劝他生病住院就在床上小便，或者穿尿裤，不必要上厕所。他点头同意，但仍然每过二十分钟就去厕所一次。想到身材高大，严肃不失温和的岳父竟到了风烛残年，濒临生死边缘，我顿生怜惜之心，心中有诸多不舍。想起岳父对我的种种好处，不禁感喟人生苦短，生命竟如此脆弱。

岳父壮年时，身高1米80，戴着黑色宽边眼镜，他不是学者却有一副学者派头，中山装更衬托出他身材高大挺拔，威严却不失温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很亲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和我今生今世注定有一段翁婿情缘。那时他还在上班，那天我第一次到他家，他特地请了假，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菜。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丰盛的饭菜。饭后，他和蔼地对我和爱人说,你们谈恋爱不要影响工作。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岳父亲自将家具运到我们单位，并指挥我们将每个家具放到适合的位置。我们没有拍结婚照，岳父将我们的单人照剪齐，放到像框里，挂到墙上，便有了喜庆的气氛。那个晚上我感到特别温暖，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幸福。因为我刚工作，工资很低，没有自行车，岳父将他刚买的自行车给我骑，因为他的个子高，自行车座较高，他便亲自动手，将自行车座放到我够得着脚踏的位置。我骑着岳父的自行车来往于老家、单位，感觉很风光，那是我人生最惬意的时光。

岳父到乡村检查工作，特地到我的老家看看，我的母亲在地里忙活，听到亲家来访，不免手足无措，他却显得平易近人。后来人们告诉我，你岳父一点不拿架子，我心里十分感激。

现在岳父病了，他不能清楚地表达他的意思，只能摇头、点头来表达他的意愿。我用电脑打印黑体大字：儿女们希望您早日康复！他认真地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岳父日渐消瘦，神志不清的样子。我们几个子女问他有什么心愿，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嘴唇一张一合地想要说什么，但始终说不出口。

住院两个星期的时候，他胡子长了，有一阵子没有顾得上刮胡子。我用我的电动剃须刀为他刮胡子，他虽然神志不清，但他能感受到我为他刮胡子，从他很顺从的样子可以知道，他在享受我对他的照顾。刮完胡子，他的面容光鲜了许多，也许是心情变好，他的脸上似乎有了红润，气色好看了许多，显出生命的活力。我俏皮地说，你看胡子刮完了仍然是个帅老爹。

在帮他洗澡的时候，我用力稳住他，我的儿子试好水温，然后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把他从头到脚冲洗一遍，沐浴露、香皂擦洗过后，浑身清爽了许多。他的面容似乎有了正色。他伸手要取卫生纸，我就势让他用笔写几个字。女儿问他想见哪一个人。他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不想见什么人。想回到老家吗！他写下了：什么地方也不去。这下儿女们终于读懂了他的内心。无牵无挂，即使离开人世也没有遗憾。活的坦荡，死去也淡然。

虽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他本人也没有什么遗憾，但当我听到岳父又一次昏迷，直嚷着要做寿衣，要剃头，我仍然止不住热泪盈眶。不仅为岳父，也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凋谢而悲痛。都说人生有代谢，这是谁也违背不了的规律，可是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仍然心有不舍。在忙完手里的工作后，匆匆赶到岳父的病房。看到岳父张嘴闭目，一声接一声地喘着粗气，我的怜惜之情让我喉头哽咽。这就是曾经教导我关怀我的岳父，这就是身材高大，严肃不失温和的岳父，这就是我打心眼里敬佩、生命极其顽强的岳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无论如何，情感上是接受不了的。我相信现代医学，能让岳父迈过生命这道坎。多么希望他老人家多活几日，实现他活过百岁的愿望。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医学救不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医生说岳父状况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大限之期已近，在他老人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我能够陪伴他，守护他，就是对生命的敬畏。这真是上天赋予我报答岳父的极好机会。我想起了龙应台的名言：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注定了你与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虽然跟岳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份亲情绝不是血缘能够代替得了的。他对我和妻子以及我们的孩子的关爱，一点一滴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记忆深处有岳父对我的鼓励和关爱，是那样催人奋进。现如今望着岳父日渐消瘦的面容，神情恍惚，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虽然说人生总有大幕落下的那一天，就连岳父自己也认为活到九十多了，也该走了，但面对亲人行将离去，我却不能超然，不仅为岳父垂垂老矣感到悲伤，更因为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而伤感。我只愿一向身体硬朗，高大挺拔的岳父闯过这次难关，能够延续生命的长度。有他在，我们永远是第二代，享受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天伦之乐；有他在，我们就有一种期盼和归宿。

岳父的大儿子表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我们守护着岳父，就是对生命的守望。真的希望岳父用他顽强的毅力，实现他活过百岁的梦想！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张达富，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高中语文特级教师。在《中国教师报》《教师报》《江苏教育报》等报刊发表散文二百多篇。作品大多抒写亲情、人生感悟，为学生示范作文，形成了亲和、平实的文风。散文《教书的日子》（团结出版社出版）《不是为了告别的追忆》（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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