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景新 | 那年,暴雨突然来袭(下)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那年,暴雨突然来袭 (下)   

文|马景新

雨紧一阵慢一阵,还在不歇气地下,河水还在继续上涨。3000流量已然如此,再来4000流量,那还了得。还有一个电话告诉我说,县里那位女县长,哭着央求上边,不要再向这里放水了,再放我们就全完了!但上边说,市委决定,要力保市区!女县长无奈,决定在县城西岸安装炸药,真不行就炸堤引水。上边要力保市区,她要力保县城!女县长要把水引向另一个方向。

滩地里的兔子和蛇被洪水逼上了沙岗。逃难的兔子和逃难的人们,在沙岗上狭路相逢。十几只兔子呆在水边,战战兢兢地不敢近前,惊恐地望着这些总是把它们当美味的人们。年轻人面对大水围困,竟然还嘻嘻哈哈地把兔子撵得满沙岗乱窜,嚷着要炊事员炖兔肉吃。老炊事员发怒了:“不行!平时可以吃,这时候不能吃!谁要跟兔子过不去,我就跟谁过不去!”年轻人放手了。灾难中,人和野兔第一次和平共处在一起。

我和场长马红勤、还有先一步进来的兄弟立建,立成商量,必须把今晚泄洪4000流量的情况,如实告诉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做好应对措施,以免大水到来时候惊慌失措。 我召集大家在沙岗上的帐篷里,在哗哗的雨声中,开了一个会。

年轻人说水来了也不怕,看情况不妙就上树。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大水满不在乎,似乎还有着一种充满刺激的挑战情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但还有几位上不去树的老工人和两位当地管理果园的老年群众咋办?大家决定用菜刀砍树,制作木筏。说如果大水来到,就让上不去树的人坐在木筏上,再把木筏栓在大树上。水涨筏高,也不会有事。

有人建议,干脆大家乘木筏出去,但我不同意。从这里到岸边,足有500米。出了树林水深势猛,万一木筏失去控制,冲到河流中心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原地不动稳妥。这里水面开阔,水势较缓,即使再发大水也好对付。根据我的经验,这水只要涨得快,就会消得快。再者,如果沙岗在大水未淹没之前,女县长那边炸了大堤,围困当然自解。我觉得只要坚持过今晚,就会没问题。同时我相信外边的人们,一定比我们还急,政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生办法对我们进行救援。

菜刀第一次派上了伐树的用场,立成带头,年轻人轮流作业,一刀一刀地剁,一点一点地砍,像蚂蚁啃骨头,竟放倒了十几颗树。然后用麻绳捆绑起来,一个像模像样的木筏就做成了。事后,大家都点不相信,用这小小的菜刀怎么就能放到那么粗的树呢?

年轻人们在浅水处推着木筏玩闹,似乎这里不是大河中心,不是生命面对威胁的洪流之中,而是游乐场上的嬉戏。我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我望着滔滔大水,就有了一种豪迈!在心里喊了一声:洪水,你来吧!我们准备好了!

黄昏时候,雨小了点,水势稳定,水位线一直停留在立建用树枝做的记号上没动。突然,一艘打渔的小鹰船,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烟雨苍茫的水面上,一个头戴斗笠,光着臂膀的汉子,居然双腿分立,站在舱板上,手持长篙,迎风破浪而来。

鹰船上的汉子给我们带来了快餐面,一盘绳索、几只汽车轮胎,还带来了外边的消息。说 县防汛指挥部给这个乡的书记下了命令:牛不要管了,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第二次泄洪之前救出牛场围困人员。还说乡政府找了几个水性好的年轻人,试图在岸边那条深沟的水面上拉起一道绳索,但几次下水都被激浪冲了回来。驾船的汉子,是自告奋勇进来查看情况的。他凭着多年练就的水上功夫,竟然横渡激流如履平地。我握着他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驾鹰船的汉子清点了一下人数,说回去要给书记汇报,问我还有啥话交代的没有。我说:“谢谢政府关怀。请转告书记,如果今夜再放4000流量的话,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汉子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汉子要走了,又想起什么,转回来从身后的兜里摸出一个用塑料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说:“这是你老婆给你的,她从中午到现在就一直站在大堤上的风雨里,浑身湿透了,饭也不吃,谁拉也不下来,像傻了一样,一直朝这里望着。 ”

我转过身去,眼泪流了下来。

汉子架起小船走了,大家目送他消失在激流冲击的树丛中。我打开他送进来的那个小包,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妻子的两行字:万贯财产皆可抛,但求人平安!妻字。雨地里,我的泪水和着雨水再次奔涌而出......

天黑了,夜幕笼罩了河面,雨仍在“哗哗”地下,不时有闪电划过长空。和风雨搏斗了一天的兄弟们,或躺或坐,都在帐篷里睡了。拴在树上的奶牛饿了一天,间或有牛伸长脖子“哞——”叫一声。那一声长长的哞叫,在风雨交加的河面上显得有点凄凉而悲壮。

黑暗似乎拉近了和岸上的距离,岸上手电的强力光柱不时交叉着在水面上闪动,隐约可闻人声嚷嚷。夜空里,高音喇叭的喊叫声,隔着水面传来,听得很清楚,在不断督促各家各户搜集所有麻袋和布袋送到堤上来。我和洪勤、立建坐在水边,不时用手电照照水位的记号。大家都默不作声,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我们在等,在等那4000个流量的到来,在等那未知的时刻到来。

夜幕遮掩了洪流摄人的气势,耳边只听到水声雨声风声交加,危险似乎暂时隐去。我望着漆黑的夜空在想,在这个浪急水淹的不眠之夜,父母和多少亲人都在为我们担忧啊?岸上的噪杂忙乱之中,我似乎看到了妻子伫立在风雨中的身影,感到了妻子那揪心的目光。

深夜时分,我们突然听到水面上有马达声隐隐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直到一束雪亮的光柱从树林里反射着波光照射出来,这才惊喜地确定,有船来了!

船是在几次营救失败的情况下,乡政府派人从百里外雇来的一艘机动船。夜黑水急,地形不熟,船主说危险,不肯下水。经一再劝说,并有当地老村长自愿带路进来,他才勉强同意,但索要1000元船费。  但乡长恼了:“你发国难财啊!600!干不干?不干先把你捆起来再说。乡长一咋呼,那船主就怂了。”

一船只能载20人,还剩下6人,场长执意要我先走。我决定让场里的两位老人和当地的两位群众先走,我和他等下一船。带路进来的老村长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你还是先出去吧,上边通知了,还要放过来4000个流量,我估计你这里肯定不行了。现在已经快12点了,如果顺利,往返一趟至少要40分钟。如果洪峰提前到来,第二船很可能就赶不上了。你老婆从中午到现在一直站在大堤上,不吃不喝。大家都在等你。书记专门交代,一定要你先出去,县长在过问! ”

场长却说,船不要再进来了。人不能走完,沙岗上要留下几个人照看牛。人都走了牛就会惊恐,水涨起来了就会挣脱缰绳被水冲走。一头一万多啊!这些牛可是场的命根子!

说实在的,当时,我在犹豫。我不是怕水,我是心疼妻子。但若走了,留下危险给别人,心里会更不安,谁家里不是在惦记呢?我决不能扔下工人,自己逃离。这时候老村长的手机响了,他说了两句,就把手机递给我。一听是乡书记,他说:“县长说了,一个不留必须全部撤出,马上还会有大水经过。乡书记还劝我说,老马啊!人比牛重要,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场长洪勤在问村长,岸边水位离堤面还有多高。村长说一尺多吧。场长一听就果断地说:“就这样吧,不要再返过来了,我和大哥都留下,坐上船的都走,时间紧迫。”又对村长说:“你转告大嫂,让她放心,我明天一定还他一个好好的大哥。”

船开走了,洪勤对几个自愿留守的人员说:“你们都去睡觉吧,我在这里守着,有事了喊你们。”

我睡不着,就和洪勤坐在黑夜的水边。洪勤递给我一支烟,我不吸烟,但这时也想吸一支。我问洪勤,你说这4000个流量过来,我们会顶得住吗?洪勤笑笑,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绝对没事,我刚才问村长了,他说水平面离堤面还有一尺,你再看看咱这里的水面,离岗顶至少二米。”

我明白了,他是在说:当我们这里还能坚持的时候,村子那边的大堤早已经漫堤了。那边一旦漫堤,这里自然解围。这家伙,猴精!

凌晨一点的时候,大水没来。两点的时候大水还没来。两点多的时候,水位竞出现下降。三点时候水位下降得越来越快。我被洪勤从迷迷糊糊中叫醒——怎么回事?是村里决堤了吗?没有,没听到岸上有啥动静。也许女县长的话打动了上级,根本就没向这条河道泄洪吧? 洪勤没说话,好像这些问题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洪勤过去看看牛。平时精养的奶牛们经过风吹雨淋,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或站或卧地散乱在岗顶林子里。洪勤忧心地说:“牛一天一夜没挤牛奶了,再不挤,奶包憋坏了事大。天一亮,第一件事就是检修电路,尽快开机挤奶。”

这家伙,一夜没睡,简直就是一个铁人!我想起那次为一件小事,曾严厉的训斥过他,说他操心不够!真是错怪他了。

后来知道,不是上边没泄洪,也不是村里漫堤了,而是上游一个叫溧河的地方大堤决了口子。听说那里淹得很苦,救援的部队还出动了冲锋舟。

第二天,天晴了。太阳还是昨天早上那个样子,红红的脸看着我笑,不过不是在楼顶,而是在对岸村庄的树梢上。滩地洪水已完全消退,昨天那条面目凶猛的河流已恢复了原来温顺的样子,悠悠流淌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满川树木,经过一天一夜激流中的挣扎,东倒西歪,沾满泥沙的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大水过后,它们会更加繁茂。

暴雨和洪水,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玩够了,疯够了,闹腾得一片狼藉,然后不知躲到一个什么地方睡觉去了。

我想沿着昨天淌水进来的那条路出去,但大水过后的滩地,已不存在道路。水过处,泥沙淤积,填平了所有的沟豁。原来高低不平的滩地现在变得一马平川。 我赤脚走在细软的泥沙上,感到清凉惬意。我在想,这肥沃的泥沙上,又该种几年好庄稼了。

昨天发生的事,像是一幕抗洪的电视剧。一幕幕,一个个画面,仍在我脑子里闪现:临危不惧的工人和亲友,事先冒险进来救援的当地村民,撑着鹰船搏风击浪进来送信的汉子,深夜带船领路的老村长,书记的电话,乡长的恼怒,政府的救援,还有岸上那些无数的牵挂.......  洪水退了,情感的激流仍在我的心里奔腾着。

一天一夜的高度紧张,我竟不感到太疲惫。也许是精神还没有彻底从紧张状态里解脱出来,甚至还有一些亢奋。我站在空旷的千亩滩地之间,甚至觉得洪水就这样走了,还有一些莫名的失落。如果没有那道沙岗,如果上游没有决口,如果4000流量如期而至,情况又该如何呢?

洪水的力量改变了大地的形状,昨天岸边的那条深沟已经被洪流形成了一道新的河叉。我老远就看到了妻子站在对岸河堤上的身影,看来她也是一夜没睡。她在对岸大堤上使劲向我挥着手。一天一夜生离死别般揪心的情感煎熬啊!我的心头又是一热。我扯起嗓门拉长声音大喊了一声:老-——婆——

我决定,今天不回城里了。我要带妻子进滩地来看看,看看滩地中间那道救难的沙岗——那道我们在暴雨洪流之中固守的沙岗;看看沙岗上那些紧急关头和我生死与共一起面对危难的兄弟。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马景新,回族,河南新野人。网名:飞马千里,识途的老马。爱好旅游、摄影。闲暇时光,喜欢骑上自行车去丈量大地。没读过多少书,却爱用文字留下生活的印记。一路走来,且行且吟,自得其乐。才疏学浅,无甚建树,文学爱好者而已。文章多是写给自己看的,当然,如果能在饭后茶余得到朋友些许青睐,便感欣慰。

(0)

相关推荐

  • 暴雨中的暖心行为图鉴,那么普通,那么伟大!

    你有为谁拼过命吗 不认识的那种 暴雨中的这些力量 总有一幕 让你热泪盈眶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 不是超级英雄 他们是 "热心市民" "tony老师&q ...

  • 【闪小说】命根子 /贾社权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点击上方"山水文苑"订阅我,每晚十点前陪你赏析 点击上方绿标收听,山水文苑陪你赏析 文 | 贾社权 老天爷呀,这还让不让人活命了?命根子都没了呀!常顺爷在村 ...

  • 昨夜暴雨:我的车变成了船

    受低涡影响,7月11日08时到12日06时河南省滑县出现暴雨.大暴雨天气,降雨量较大的站点有滑县王庄254毫米.白马坡230.9毫米.小铺222.3毫米.

  • 迷你世界粉丝阵地:木筏求生+迷你世界=木筏世界迷你版?

    50000+游戏爱好者已加入我们! 每天推荐好玩游戏! 关注我们,沐沐带你发现好游戏! <木筏世界迷你版>游戏小程序好玩吗? <木筏世界迷你版>小游戏怎么玩? 怎么进入< ...

  • 朋友花500万造了条钓鱼船,邀请村长来钓鱼,一到钓点就开始狂拉

    朋友花500万造了条钓鱼船,邀请村长来钓鱼,一到钓点就开始狂拉

  • 诗 // 暴雨叙

    暴雨叙 暴雨叙 雨--:轰隆隆的雨.管风琴的雨. 一眼看过去,山失去踪迹.夸张的修辞, 此时必须用--耳涡内,挤满了声音, 感觉不够用.尤其是对一只耳失聪,单声道的人. 仔细分辨,音符,已经不是豆芽, ...

  • 百年巨变:兰州雁滩从黄河滩涂到繁华闹市

    兰州雁滩百年变迁: 从黄河滩涂到繁华闹市        百年前,这里是黄河滩涂,芦苇丛生,大雁往来:百年后,这里是兰州的繁华闹市区,车流涌动,人潮澎湃,充满了朝气.这个地方就兰州的雁滩!      它 ...

  • 马景新 | 那年,暴雨突然来袭(上)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那年,暴雨突然来袭(上) 文|马景新   公元二000年七月四日. 清晨,我登上楼顶时,太阳红彤彤的脸还在看着我笑.天际虽有乌云在那里滞留,但我觉得它们成不了气候,就没在 ...

  • 马景新 | 父亲的教师生涯(下)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父亲的教师生涯(下) 文|马景新 "摘帽""平反"后的右派们,虽然恢复了工作,虽然上边一再强调,当初属于"错划" ...

  • 马景新 | 青山下的木船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青山下的木船 文|马景新 沿着陡峭的石径,穿过茂密的森林,我登上了江阴鹅山.这里是当年渡江战役遗址,也是被称为"江头海尾"的地方. 脚下,万里长江奔流 ...

  • 马景新:清明节遐想

    清明节遐想 文/马景新 1. 清明--来自上古的节气,传统了民众一个缅怀悼念的日子.走进平时远离的墓园,便触及了心中深藏的隐痛.伴随着对已故亲人的思念,与生命相关的思考,浮上心头,缠绕着难以释怀的心绪 ...

  • 马景新 | 有座山叫独山

    与三山五岳的巍峨相比,独山名不见经传,之所以称为"独",因为它是河南南阳盆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山.也许是造物主嫌这盆地平坦得有点过于单调,便有意作了一下点缀,于是,这片开阔平原上的地壳 ...

  • 马景新 | 飞越大河的蝴蝶

    一只黑色的蝴蝶,迎着白河晨光,从堤边柳林那里翩然而来,径直向着面前的河流飞去.蝴蝶要干什么?是要飞渡大河吗?坐在岸边的我好奇地注视着它的行踪. 初升的太阳透过轻纱般的薄雾,照耀得满河波光潋滟一片灿烂. ...

  • 马景新 | 走过边城文化

    何谓文化?据说学者们争论出了二百多个定义,看来这是个难以确切界定的问题 .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们在湘西凤凰古城里转累了,就避开熙来攘往的人群专拣僻静处走去,结果在一个小巷深处邂逅了一位画师,他倒也说了 ...

  • 马景新 | 莲子

    青莲(化名)是妻子近门二哥家的闺女,我们喊她莲子. 前不久,打工的莲子从南方回来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家门口,从车上卸下来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黄发卷曲,时装靓丽的莲子站在堆满麦草的庄稼院里,冲着正在院 ...

  • 七夕特辑 | 马景新 | 生死劫

    蝉,躲在枝叶间,倾诉着不尽哀怨. 风,摇动起疯狂的旋律,与满川白沙共舞. 独泣苍天下,望断大河南去,不堪回首!那黑色的七月...... 百年洪水天上来,惊涛崩岸!顷刻间,田野被吞噬,家园被摧毁,生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