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子先 | 我的学生时代(之九) 初中毕业——我成了回乡知识青年
我的学生时代(之九)
初中毕业——我成了回乡知识青年
文|井子先
1966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后,我的初中学业等于实际上终止了。大串联到北京二十多天算是开了眼界,本来还想徒步串联到韶山、井冈山、延安等革命圣地去看看,但由于冬天到了,天寒地冻,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到处乱跑,父母也着实放心不下。所以由于父亲的竭力反对,大串联对于我来说等于画上了句号。
学校停课闹革命,初中、高中、大学不招生,整个中国的教育几乎陷于了停顿状态。一直到1968年下半年,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学生陆续毕业,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了中国历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老三届”,而我则戏谑称自己是“老三届”中的小弟弟。1969年学校恢复招生,比我低一届的学生等于到1969年春才正式上了初中,成了1971年毕业生。学制变成春季入学,实行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二年的九年制教育。高中、大学招生采取推荐和选拔相结合的办法,开后门儿现象屡见不鲜。初中得到普及,大多数小学都办有戴帽初中(还有一个时期高中也办了许多,不过时间不长就办不下去了)。文化大革命运动对教育的冲击最大,所以后来就出现了人才的断层。
初中毕业前停课闹革命这二年,我成了实际上的农民,在生产队挣工分,听从大队和生产队的安排,几乎啥活都干过。
开始时,我跟着生产队派往刘山水库工地的劳力一起干活,直到1968年夏天水库蓄水。起初是土方活,用拉车拉土,不会拉就推车或出稍。有时候也帮劳力们抬夯砸土,至今那嘹亮的号子声仍不时在耳畔回荡。土方完成后开始护坡,先在土坡上铺一层沙,然后再铺一层碎石子,最后铺大石块,我当然仍是干些拉石头推车、搬一些小石块之类的打杂活。我和队里的劳力们一起,坚持到水库完工蓄水,并冒雨帮助水库淹没区内我们大队后河村的人们搬完家。
六七年暑期,上面要求每个大队都要办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当时老干部还没有被打倒,老支书井自全便授意我把这个事办起来,于是我便成了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队长。当时没有什么文艺人才,我更是啥也不懂,但是上面的要求必须执行,只得勉强为之。队里派了本家一个名叫井奇江的叔拉大弦,我将在学校上学的几个本家姑娘组织起来,将原来在学校演唱过的一些节目写了一个节目单,无非是当时流行歌舞如《老两口学毛选》、《歌唱十六条》、《大海航行靠舵手》、《在北京的金山上》《逛新城》等,另外还有快板、对口词、三句半、语录歌一类。经过一段时间排练后便开始在各生产队的巡回演出。尽管不像个样子,但每到一处都受到父老乡亲热情接待,大概是因为我们还都是些天真活泼的孩子吧。宣传队持续时间不长就解散了,只留下了一段美好回忆。
这二年我还是生产队学习毛主席著作辅导员。那时候全国掀起了学习毛泽东思想的高潮,无论是部队、工厂、学校还是农村,都讲学习、讲运用,要求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立竿见影,搞好思想革命化。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状况如何,成了衡量一个人思想觉悟高低的标准。在那个充满激情的岁月,尽管许多人不识字,但背诵几段毛主席语录是常事 ,许多人能背诵《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全篇,本家的周学莲嫂子是妇女队长,虽说不识字,老三篇却背的滚瓜烂熟。农村识字人少,所以我在忠字化运动中,在实行三忠于四无限时,在大队开会学习文件或社论时,我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有时候需要写点东西也让我执笔。当时年龄小没啥思想包袱,倒是过的挺快活。
这二年我还参加了生产队的各种劳动。春耕大忙,我跟大伙一块往地里送粪,拆红薯堆栽红薯秧薅红薯地草,割青草喂牛;三夏大忙时跟大伙一起割麦装车拉麦,摊场翻场起场抢场,还学着扬场,扔麦秸打垛,晒麦入库。秋田管理乃至秋收时节,跟大伙锄地、刷苞谷叶、收秋;种麦时候,帮耧、磨垄;冬天里没啥事,就跟父亲一起铡草打把子。当然由于年龄小,无论干啥活我都只能拿个女劳力工分儿。
在这二年里,我感觉最大的收获是看了不少书。我喜欢看书,那时候书特别少,每遇到一本书就想一下子看完,吃饭时我边吃饭边看书,晚上母亲纺线我就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看。记得有一次在彭桥街开会住在我姑家,遇到了一本小说叫《连心锁》就向人家借过来读,我被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又想到第二天就要还,所以农历初十间的天,我一直看到月亮落,全部看完才睡觉。二年时间里,凡是我见到的书死缠硬磨也要借来看看,四大名著中的《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现代小说中的《红岩》《林海雪原》《平原枪声》《野火春风斗古城》《敌后武工队》《青春之歌》《烈火金刚》等等,都是那个时候读的。还看了《人民文学》《萌芽》《少年文艺》《故事会》等一些杂志读本,还生办法挣钱从新华书店买来《红灯记》《沙家浜》剧本和一些文艺宣传小册子阅读。总之,当时的我正从少年成长为青年,对什么都新奇,感到处处都是学问,就连上地出工听大人们讲故经拍瞎话破谜语说坎子捣笑话也都听的津津有味,认为长了见识,获得了真知。
在农村这二年,虽说耽误了学业,却也有了另类收获,那就是加深了对农村、农民的了解,学到了书本以外的东西,经历了以后的孩子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经历的历史。但是我毕竟是学生,一刻没有忘了学校,没有忘了学习,时刻盼望着能早日复课,重新走进教室,听老师讲课,进入知识的海洋遨游。
后来“学生复课闹革命”的通知终于下来了,我回到了学校,但是学校里老师稀稀拉拉,学生也稀稀拉拉,院子里到处是砖头瓦块、一片脏乱。食堂里只有年近七旬的炊事员老常在坚守岗位,总务主任杨文建在支撑着这个烂摊子,在岗的任课老师也不多。吃饭时没多少人,吃过饭更是像炮崩的一样,不多的人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里,各干各的事。教室门开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这个进来那个出去,稳定不下来,老师来看看,摇摇头走了。复课后的学校简直就是一盘散沙,不多的几个学生随心所欲,想干啥就干啥。
按理说,没有经历初中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习,数学上连平面几何开平方立方都不知道是啥玩意,物理化学更不知道具体内容是啥东西,初中毕业岂不是糊弄人的?但是没办法,是时代糊弄了我们。不过,毕业前初三老师给我们上的几节课,尽管当时只是十来个人在教室里以老师为圆心靠着桌子站着,听老师说课,感觉还是挺新颖的。一节是语文老师文玉春讲的议论文的写法,什么提出论点,利用论据进行论证 ,最后得出结论证明论点的正确等等;一节是物理老师赵三贤讲了屋架房的建筑,讲到了房坡几分水的的计算,讲到了爬坡梁的构造,讲到了脊瓜柱尺寸的计算方法等等;还有一节是化学课,老师名字我已记不得了,他讲了什么是物理变化,什么是化学变化,讲了当时邓县刚建的化肥厂生产的化肥“碳酸氢铵”,是煤水空气的化合物,讲了水的化学分子式是氢二氧一等等。刚上初中就听高年级的同学说“代数繁几何难,物理化学的公式记不完”,结果还没接触这些课程就要毕业了,你说冤不冤。这三节课尽管都不算正规,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极可贵的,所以终身难忘。
1968年快过完的时候,毛主席向在校毕业生发出了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于是六六、六七、六八年的三届毕业生,到农村广阔天地,向贫下中农学习,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在当时学校不招生、工厂不招工的情况下,这也算为我们这些毕业生找到了一条出路。
毕业前夕,全班同学基本都回到了学校。毕业成了实实在在的事,毕业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所以同学们都有点恋恋不舍。于是拉家常、谈心的小活动多起来,表现得格外亲热。但更多的同学则是到处跑着买东西留念想。其实也没啥买的,只能买些毛主席的各种画像、石膏坐像,上山下乡的宣传画一类。条件好的一个人买,条件不好的就几个人兑钱买。当时由于三届学生几乎一起毕业,要买的东西附近的书店都卖空了。然后就是相互赠送,上边写上赠XXX同学:毕业留念,下边缀上名字,有的能缀一长串,然后再写上时间:1968年12月31日。到回家时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卷子画像。
三个年级的毕业典礼也是分批次开的。学校先把六六届毕业生送走,接着又送走了六七届毕业生,最后才是我们六八届。那些天学校是几年来少有的热闹,彩旗飘飘,人头攒动,黑板报,大喇叭,宣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墙上贴满了表决心的大字报,学生们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激动、冲动、骚动。我们这些毕业生从学校领导手里恭恭敬敬领过来初中毕业证装进衣兜,毕业典礼上慷慨陈词,表决心呼口号,然后每人再领上一份有几本刊载农业学大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内容的小册子,一个毛主席的石膏像,一本红宝书,以及镰刀、粪筐一类的礼品,成了特殊年代的特殊毕业生,成了回乡知识青年!
我的学生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那年,我刚满十六岁。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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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井子先,男,1952年6月生,河南省邓州市第二高中退休历史教师。虽才疏学浅,但喜爱舞文弄墨,自我欣赏。不为成名成家、出人头地,却自我陶醉其中、自得其乐。自认为性格与爱好造就了自己,认为时代是前进的,自己的人生始终都是美好的,“向前看”是自己的追求,“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做最好的自己”是自己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