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辘轳和井》郝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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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至今保存着一个三十多年前的木心,铁箍,铁摇把的水井辘轳,它曾经是我们生活用水的必要工具,也是我们农村生活的重要见证。
  我们家是一九六二年,从山西新绛县城压缩下放到农村的城市人口,也称“六二压”。初来乍到,没有住房,一直租住在老乡的东偏房里,窄小破旧,冬冷夏热。即便这样,也常常因为主人家要给孩子娶媳妇,需要整修房屋当婚房而再次迁徙。直到一九六六年,我们才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从筹备到建房,经历了好几年的马拉松式准备。因为母亲是随着父亲工作调动,从运城解州来到新绛的。所以,我们在当地算是“外来户”,举目无亲,所有的事情和困难都要靠父母两个人抗。父亲是建国后第一代家畜改良工作者,不仅工作繁重,任务艰巨,而且每个月只有三十块钱的工资。母亲没有工作和收入,除了照顾父亲的生活,养育着我和二弟、三弟,还要接济静乐老家的奶奶和叔叔。为了节省出建房的资金,他们恨不得把每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们曾经艰苦到没有换洗衣服的程度。
   建房材料,是父亲像喜鹊筑巢一样,攒一点钱,买一点东西。就这样一根木料,一车砖瓦,一样一样叼回来的。当时我虽然不到十岁,但是作为长子,已经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南征北战,不辞辛苦。砖瓦是在距本村五里外的南社村买的。每次去砖窑拉砖拉瓦,父子俩每人一部小平车。父亲装一满车,我装一平车,父亲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父亲的车上始终有一根绳子连着我的车子,如果遇到坡坡坎坎,我的负荷自然加重到父亲的身上,相当于一人拖两车。好在由于我们钱少,买的砖也少,只是用于打地基和垒山墙用,其他地方则全用土坯和土墙代替,省去了许多开支,也节省了我拉车的体力。但是,父亲的劳累程度并没减少。我们用的土坯,大都是父亲在治疗布鲁氏杆菌病修养期间,聚沙成塔,积水成渊,一点一点学着打下的。建房的椽子是我跟父亲从距家30里的北苏村集市买的“山椽”,也就是次生林的枝杈。两米长短,擀面杖粗细。一路上走走歇歇拉回来的。由于我们买的山椽太细,加上房子间距大,没几年功夫,房顶就像驼峰一样,出现了高低不平现象,家里也开始漏雨。
  房子建成后,照现在的情形,都要把室内晾干晒透,没有气味,不潮湿才能搬进去。我们则在土墙上还长着麦芽,一生火家里就像桑拿房一样潮湿闷热,房顶上,墙壁上不时往下滴着水珠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搬进去了。睡觉盖得被子,尽管每天都晒,都晾,晚上钻进去依然是湿潮湿潮的,就像小孩子前一天晚上尿湿了床没敢吭气,早上起来卷到一起,第二天再继续盖似的。因为实在没钱修院墙盖门楼,所以好多年里,我们的院子都是开放式的,既没有院墙,更没有大门。
   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总算有了自己的窝,我们这些孩子,终于可以大声说话,随意打闹,任性欢笑了。就像第一次飞上天空的小鸟,充分感受到阳光和自由的美妙。潮湿算什么?没有院墙门楼算什么?在自己家的感觉真好!
   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条件还很艰苦,不仅没有电灯,吃水也很不方便。要到很远的公共水井里去挑。父亲上班后经常十天半月不在家,用水就靠我和母亲,还有二弟或担或抬。一副水桶装满水有七八十斤,即使每个桶只装半桶水,因为我们个子小,体力弱,在担水过程中,往往因为掌握不好平衡,走路磕磕绊绊,导致水桶前俯后仰。不是摔坏了桶,就是砸破了脚溅湿了衣服。有时候,在井里汲水时,因为疏忽,或者不得要领,没打好绳结,水桶增加负荷后,绳结吃力不起,便松开了,水桶升到半井时,“砰”地一声,就掉下去了。往上打捞不仅要有专用工具——挂钩,还要有技巧,很费功夫的。同时,还会耽误别人打水的时间。
无奈之下,父亲决定在自己院里打井,从根本上解决我们的吃水困难。这时候,父亲、我和二弟便化身为打井队员,开始了在自己院里凿井的工程。首先是选址,然后开挖。浅土层时,我和二弟还可以自己挖,并把挖出来的土扔出来。随着深度不断增加,加之,我们力气小,井筒回旋空间小,并要求直上直下,土质越来越坚硬,挖掘难度也就越来越大。所以,基本上由父亲在底下刨上一堆土,然后他先上来,放我们一个人下去,把土铲到筐子里,再由父亲慢慢用手吊上来,直到把全部虚土弄干净。可能的话,我们尽力挖一会,让父亲喝口水,喘口气,再换父亲下去,周而复始。大概打了两丈多深吧,就打出了清凌凌的泉水。记得水井刚打成时,还有个小插曲。正好父亲的一个徒弟,钓了几条鱼在我们家做饭吃。被邻居看到,还以为是我们打井打出鱼了。一时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为了经久 耐用,父亲专门给我们的水井,买了铁箍铁摇把的辘轳。它不仅陪伴我们度过了二十多年艰苦、快乐的农村生活,还见证了四弟、小弟的出生,见证了我们的成长。有一年暑天久旱无雨,秋庄稼得不到浇灌。地里的玉茭、谷子苗的叶子由绿变黄,再抽卷干枯,濒临全部死亡颗粒无收的境地。面对垂死的秧苗那无声的呻吟,人们提出在自留地打井自救的主意。于是,大家不舍昼夜,纷纷开始在自己的地头凿井汲水,灌溉庄稼。我和父亲、二弟也不甘落后,抱着我们的辘轳,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抗旱自救抢救秧苗的大战中。经过许多天的连轴奋战,九死一生的庄稼终于活了,也取得了不错的收成。辘轳不仅为我们解决吃水问题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抗旱保收战斗中,同样功不可没。
  国家解决“六二压”回城的政策,如雨后彩虹,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新的光明,母亲和三弟、四弟、小弟结束了多年的农村生活,重新回到了县城。我和二弟因为升学和工作,殊途同归,也离开了养育我们三十多年的农村。
  在挥挥手,告别小院的最后时刻,我特意把那个闲置已久,冷落在墙角的辘轳,像孩子一样亲昵地抱起来,擦了擦它满身的灰尘,小心地放到了我的摩托车上带了回来。
  每当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个又丑又旧没用的玩意,无不感到诧异地问:“什么破东西,你这么稀罕?”他们哪里知道,我心灵深处,那份洇透了灵魂的农村情节和曾经经历的难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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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郝跃文。男。62岁。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新绛县税务局退休赋闲。山西省作协会员、运城市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山西日报》、《生活晨报》、《三晋都市报》、《山西家庭报》、《中国散文网》、中华作家联盟《四大纸刊社》、《作家新干线》、《神州文艺》、《绛州文学》《山西作家文苑》等刊物和平台。2020年获《中国散文网》第七届“相约北京”征文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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