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期:新 路

覃世良先生在西湖边上小憩

自     序         

在我七十岁生日之前, 传记小说《路》总算印出来了。这就了却了我这辈子一直惦记在心里五十多年的一个心愿。算命先生曾经告诉我,我这辈子的寿命只有七十二岁。虽说这是一种唯心主义的东西,对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触动。在宁肯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思想指导下,提前把我的一切要完成的愿望,按照这个人生历程作个安排。传纪小说《路》的草草问世,就是这个指导思想下的产物之一。
        《路》之后,我就再没写什么东西了。因为还有一个重大的心愿没有完成。如这件事不完成,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就是企业拆迁后的重建以及重建后的产业转型。我心里明白,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既是我这辈子最难以迈过的一道坎。也是我人生中必须要完成的最后一个心愿。我知道,人生是不可能完美的。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每一个心愿都做得十全十美。但我不愿放弃,我要抓住有限的时间,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人生中的最后的冲刺。
        经过近两年的努力,历经了许多周折。总算完成了企业拆迁后的重建工程。企业转型工作也初见成效。这两年,家庭中接连而来的悲剧,使我经历和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悲痛。重建过程中来之各个方面的压力和困惑,使我又一次的接受了无数个挑战。不管怎么说,虽说千辛万苦,但总算是走出来了。
        我这个人不知是怎么了,总是闲不住。事情稍微顺了一些,又想起要做《路》的续集的事了,那就是写一部《新路》的传纪小说。

一    倾    听

八月的天气真热。 
        天空中飘着稀疏的云丝。这稀稀拉拉的云丝,根本挡不住强烈的阳光的照射。大地被显得一片银白。办公楼后面的构树上,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蝉鸣。从它们那嘶声力竭的鸣叫中,听得出它们是在对这高温的抗争。 
       近一段时间以来,几个烦心的事让秦黎有点坐立不安。炎热的高温和那不停息的蝉鸣,更让他不安的心情中又多了几份烦躁。他干脆停下手中的笔,放下正在做的重建方案。带上他那顶已经发黄的旧草帽。到正在拆除的轮窑工地去转转。多年来,他把安全生产始终放在第一位。近几年,还没有发生任何生产中的安全事故。在这已经接近尾声的时间里,决不能发生什么事故。哪怕是一丁点事故,都会给本来不愉快的心情上增加更多的烦恼。
        轮窑的顶部已经拆除。工人们正在拆除窑体。昨天的会议上,大部分人不同意再来组织人拆除窑体了。说什么不是我们自己要停下来的,还管他拆除干什么?只是秦黎一个人坚持下来。他说:厂被关闭了,在岗的工人们都没事干了,这样可以给他们找点事做。再说,把窑体中的砖拆下来,工厂重建时还能派上用场。他为大家算了两笔账,一是在建这座轮窑时,共用了七十多万砖。而且这些砌体全都是用泥浆砌筑的,自身结构便于拆卸。只要拆下50%的好砖,就有三十多万。按当时的价值可以值近八万元。这些钱既可以解决那些下岗员工挣点工资,而且企业还可以多少落上一点; 二是,通过这项工作,可以解决下岗员工的临时就业。他们都是奔五的年龄了,又是半途中停产的,你要他们再到哪里去找事做。就这样,凡是愿意干的员工们,一大早就来到厂里,在张厂长的指挥下,按照昨天会上的部署,紧张有序地干开了。
        禁止粘土实心砖生产,关闭粘土砖厂的政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就提出了。只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没有认真贯彻执行。随着各级政府环保意识的加强,新能源政策的强行落实,政府这才动了真格。砖厂的关闭早就是秦黎预料中的事。为了应对这个状况的出现,企业已经提前做了产业上的调整和转型。新型墙材和电子开关项目的引进,也就是为了应对这个局面一旦产生而做的预案。在当时,虽说遭到了大家的反对,但他力排众议,讲了很多要上这两个项目道理。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企业保生存所必需的战略性调整。也是延续企业生命的一个途径。
       工厂的强行关闭既然是预料中的事,秦黎也就没有说任何话,坚决按照上面的要求按时停了产。让他纠结的是,这次强行关闭,各级政府的有关文件说的很清楚,是没有任何补贴的。更谈不上员工下岗的安置了。两个分厂,一百五十多个员工,一下子失去了工作岗位,失去了一个月两到三千元的收入。那些来自远郊有地种的农民问题不大。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懒,把自己的田种好,吃饭绝对没问题。关键是那些本身就下过一次岗,来厂二次就业的城镇居民和因服从城市建设需要被征地的失地农民。他们年龄均在四五十岁左右,再去找新的就业岗位实在是太难了。他们的生理状况,又不适应企业新上的电子项目的工作需求。目前安排他们参与拆除,也只能暂时维持几天。这个难题从接到关闭的通知那时起,就一直困扰着秦黎 。
        今天,他来到拆除现场,一是关注拆除工作是否安全,二是来看看那些即将要离开企业的,和他并肩战斗了二十多年的老员工。顺便也了解一下他们的思想状态,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秦总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伙都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来和秦黎打招呼。
        “大家辛苦了!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秦黎走到大家伙身边,笑着说。从他的脸上的表情看得出,这是一种把苦闷在心里的苦笑。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饱含着秦黎和大家伙的心血和汗水。想到那时创业时的艰辛,二十多年来,艰苦奋斗创下的一份家业,一眨眼就灰飞烟灭了。面对此场此景,他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
        “秦总,现在把窑给扒了,据说这个厂也要拆了。家里的责任田也被政府征用了。我们到哪里去上班啊?”大张眼巴巴地望着秦黎,满脸沮丧地说。这个大张五十开外年龄,是企业开办时就进厂的老工人。家就住在厂的临近。城市建设中,家里的责任田被征用了。如果下岗,的确没事可做了。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在这个厂干了半辈子,现在年龄大了,到别处去打工也没有人要。回家连田都没有种的了。您的确要为我们向上面反映。我们总不能在家挨饿吧!”大张一开头,大家伙都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秦黎望着眼前的这些工友们,心里也像倒了醋罐子一样,的确不是一种滋味。
      “粘土砖厂的关闭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们必须无条件的执行。它涉及到环境保护和土地资源的控制两大基本国策的落实。对强行关闭这个事,大家不要有情绪。要相信政府会考虑大家的实际问题的。我们企业也要极力配合政府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企业拆了,可以重建。责任田被征用了,除了政府的补偿弥补一些生活所需外,还可以寻求其它的就业门路。总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的。一直以来,你们都不是在埋怨自己的命苦,出生在农村了。现在你们的身份不再是农民,而是城镇居民了。要相信今后只会比现在更好。要不,我们的前辈们怎么说有钱的住街角,无钱的乡下磨呢!”

秦黎憋着内心的焦虑,想尽量把话题引向乐观向上的一方面。他微笑着,显得很轻松的对大家伙说。
       “我们的老总把死人都要说活。按您这个说法,我们成了街上人了,今后可以不做事了,坐在家里享清福。” 老实憨厚的大刘平时很少说话,这时冒出这么一句带有情绪的话。他也是既丢了工作,也失去了责任田的一类人。
        “城里人也要有工作才能有收入。你看那些城里的人,还不是整天在忙忙碌碌地做事。只是不要和我们农民那样整天泥里水里的了。” 秦黎说完,要大家停下手中活,就地而坐。他看出来了,大家有一股怨气要找机会发泄,要找对象倾述。 今天就让他们好好地发泄一番。也顺便把自己正在做的重建方案向大家伙征求一些意见。
        “大家心里有气,我非常理解。毕竟大家伙在这个企业干了二十多年。为这个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流过不知多少汗水。现在说没就没了,起码是在感情上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我和大家一样,心里也有这种情绪。这种情绪甚至比你们更要重一些。但站在发展的大局看,我们毕竟是局部的小利益。小局必须服从大局。我作为这个企业的主要投资者都想得通,你们也应该想得通。一个地方总得要发展。不发展就是死路一条。砖厂也不是一个有潜力的企业。必须要寻求新的发展项目,企业才有生存下去的基础和发展的潜力。现在被关闭了,厂房被拆了,说不定是一件大好事。这样就能逼着我们发展新的项目。毛主席说过,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强行关闭也好,整体拆迁也罢,肯定会给我们企业带来一片新的天地的。你们的地被征了,也就断了你们的退路。今后你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工了。不需担心家里的农活了。学好一门技术,谋求一个好职位,做一个真正的工人。玩一下真正城里人的味。这又有何不好呢!” 
        秦黎一席话,把大家伙都说乐了。思想上发生了变化,情绪也有了质的转变。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特别是几个一直未做声的年轻人,话也随着多了起来。
        “工厂要拆迁是不是真的?如是真要拆迁,企业还办不办下去啊?”车间主管小谢问道。
       “企业整体拆迁是毫无疑问的了。市镇两级领导已经找过我,拆只是迟早的事。拆迁之后,企业是否重建的事,两级领导都很重视。项目专班正在为我们寻找企业重建的用地。我也正在准备重建项目的方案。今天机会很好,正好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接着,秦黎如数家珍地把自己的重建方案和项目设置的设想说了个一二三四。大家伙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有的还在相互之间轻声地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方案当然可以,但考虑得不全面。至少有个问题没有解决。就是保证所有的老员工再就业的事还有问题”
       小谢很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说实话,要想保证这次因工厂关闭而下岗的人员都能上岗,的确办不到。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是没有合适的项目。把电子产业做大,是可以扩大就业岗位,甚至可以扩大到几百个。但这个产业的生产中,我们的老员工因生理状况,已经无法适应了。我们只能在水泥构件厂里做文章,新增一条生产线,可以扩大生产规模,增加就业岗位。尽管如此,要解决我们一百多个下岗员工的再上岗也是无法满足的。”
        秦黎就事论事地做了一番解释。说实话,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无可奈何。现在的每个项目都有一定的科技含量,其制造过程中,机械设备的自动化程度也高了许多。依靠高密度的体力劳动的概率越来越低。这些农民出生的,文化素质不高的,又没有什么专长的人群,今后的就业机会会越来越少。
        “我们不会责怪您的。只怪我们没有读好书。再说,我们年龄也大了,干了一辈子粗活,要我们来做电子产品,只能是赶鸭子上架。要我们做我们也做不了。我们在这个厂干了这么多年,只要在我们离开时,能给我么一个合理的交代就行了。” 大张生性直率,很直接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随着他的提出,大家伙都异口同声地提出了同样的想法。
       “这个要求不过分,是合理的诉求。据我了解,这个事政府不会管,因为全县被关闭的厂家近三十家,管也管不了。我们企业要想办法解决。尽我们最大努力,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 这是秦黎早就想到的问题。只是企业拆迁还没有开始正面接触。补偿费究竟是多是少还在镜子里面。他还无法确定补偿标准。
        “谈了这么多,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今天的任务还要完成,是不是暂时告一段落?” 一直未发言的张厂长站起来对大家说。
        “行。今天这个机会很好,大家把心里的话都吐出来了,一吐为快啊。大家都去忙吧!” 秦黎站起来,挥挥手对大家说。
        秦黎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十点了。他拿出反复琢磨过的那本方案,认真地思索起来。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无法下笔。(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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